第二百零一章 孤城之內

斷流城城守陳知味看著碗裏的最後一口米飯,與自己的意志做鬥爭,神情堅忍不拔,艱難地將碗送到嘴邊,以毅然決然的態度吞下這口飯,細長的脖子像蛇一樣蠕動,終於咽了下去。

他長出一口氣,將碗筷放下,擡手擦去額上的細汗,露出欣喜的微笑,他勝利了,在這場與食物的較量中,他勝利了,堅持了自己的原則——絕不浪費一粒糧食,這也是他的為官之道,從小鎮守備開始,他每到一處為官,都會大力推行節約並強調農耕,因此得到上司的賞識,一路升到城守的位置。

在兩名仆人的攙扶下,陳知味站起身,看著另外兩名仆人將空蕩蕩的三碗五盤收走,越發志得意滿。

城守大人細手細腳,唯有肚子高高鼓起,像是長倒了的龜殼,陳知味對此頗為自豪,“民以食為天,我這裏裝著天哩。”

大堂裏,一群官吏正等候這位裝著天的城守,沒人敢在大人吃飯的時候打擾他,即使是天塌了——也有大人的肚皮裝著呢。

陳知味頭不擡、眼不轉,慢慢坐進正中間的椅子上,他的第二條為官之道就是處驚不變,有太多官吏就愛一驚一乍,目的無非是為了擾亂上司的判斷,自己好從中混水摸魚。

他翻閱幾份公文,猛然覺得氣氛不太對勁兒,面前站的官吏似乎比往日要多,呼吸沉重、腳步不穩,每個人都一副急於說話卻不敢開口的樣子。

這也是一場較量,陳知味擡起頭,瘦削的臉上難以容納威嚴,他改以嘲諷與不屑,先給下屬官吏一個無聲的警告:誰都別想欺騙他,更別想操控他。

“什麽事?不就是昨天地動了一下嘛,又沒死人。”陳知味定下基調,這樣就沒人敢開口亂要東西了。

官吏們互相望了一眼,居然沒有爭先恐後,而是讓斷流城都尉先說話,都尉還沒開口,陳知味就揮手打斷,“按順序來,規矩就是規矩,用來執行,不是看著玩的。”

都尉訕訕地退後,先讓民、財、獄等官吏匯報情況。

陳知味認真傾聽,在一堆日常瑣事中往來沖殺,準確無誤地指出幾個日期和數字錯誤,令當事官吏羞愧得不敢擡頭。

都尉是斷流城守軍的頭目,按順序排在第七位說話,平時他都沒什麽可匯報的,今天卻急不可奈,“大人,今天早晨從西邊來了一群難民,聲稱一股妖兵闖入了西介國,一路殺往都城,很可能會分兵……”

“等等,難民?有多少人?”

大人對數字是非常敏感的,都尉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說:“大概八九十人。”

陳知味對“大概”這個詞不太滿意,但是他對武官不那麽苛刻,繼續問:“他們可是缺衣少食?可是無錢租房?”

“呃……還好,他們在城西客棧租住,付的是現錢。”

陳知味臉色一沉,“這算什麽難民?十有八九又是妖言惑眾,打算高價售賣商貨,對這種人本官一清二楚,監視他們,三天之內必然運貨進城,到時全都抓起來。”

“是,大人明鑒。”都尉本來有一肚子話,這時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妖兵殺入西介國。”陳知味不屑地重復,“頂多是一些散兵遊勇,邊疆的玄符軍就足以將他們殺光,奸商居然拿這種事嚇唬百姓,真是愚蠢至極。”

大堂內十幾名官吏沒一個人再敢吱聲,他們都從各自的渠道聽說了一些傳聞,這時卻只能頻頻點頭,贊許大人眼光銳利明察秋毫。

“妖兵的確殺來了。”大堂門口響起一個聲音。

眾官吏轉身,大驚失色地看著門口的兩名青年男子,發現他們根本不是本城官吏,而是明顯的外鄉人。

都尉身兼守衛衙門之職,居然無人通報就闖進來兩個陌生人,這讓他臉上無光,大步走去,厲聲喝道:“大膽狂徒,誰放你們進來的?知不知道……”

身後出乎意料地飛來一人,將都尉撞得腳步趔趄,原地轉了一圈才勉強止步,然後他看到一個全然不同的城守大人。

陳知味以官吏們從來沒見過的靈敏與速度跑到門口,向一名青年跪下,喜出望外地叫了一聲“殿下”,連磕幾個頭,再說話時聲音都變得顫抖了,仿佛有滿腔情感難以表達,“王子殿下大駕光臨,下官……”

辛幼陶得意地向慕行秋眨眨眼,提醒他這是另一個世界,更廣大的世界,在這裏王室才是至高無上的大人物,龐山道士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

“想不到你還認得我。”辛幼陶的語氣有些不太自然,他已經習慣了當道士,想要恢復從前的王子風度,還得適應一段時間。

“當然認得。”陳知味擡起頭已是淚眼婆娑,“想當年王子殿下加持神印,下官就在台下觀看,殿下頭頂聖光直迫雲霄,群臣聳動山呼千歲,彼時場景下官歷歷在目。後來殿下以弱年參軍,下官也曾出城門送行,得見殿下英姿勃發。再後聽聞殿下拜仙人為師,下官每日禱告,企盼殿下早得大道重返京城,未想今日得見,殿下容顏未改,想是已然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