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紅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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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師父失蹤已一千六百五十七年了,他不在,這花兒怎生侍候?”

解憂山上又逢春日,我手持花帚,立於他當年栽種的梨園中,托著腮幫子長籲短嘆。仰頭望去,只見漫漫陽光透過薄霧,滿樹梨花似雪,堆滿樹枝,樹上恍惚還能見到他的人影,白色素裝,簡挽木簪,寬袍長袖,笑起來溫柔無雙。

耳邊似乎還環繞著他的清亮悅耳的聲音。

他曾抱怨:“阿瑤,為師當年是怎麽看中你的?”

他曾痛斥:“罵徒弟‘笨’,乃師父專用,你這混蛋仙翁,算什麽東西?也敢罵我家乖阿瑤?!快快滾蛋,免得我拳頭做癢,少不得要在你臉上揮上幾下,可是難看得緊。”

他曾笑道:“阿瑤,若是你嫁不出去,我豈不是要養一輩子?別鬧!別鬧!我會給你抓個相公回來養的!”

最後,他在青澀梨子初成的那個晚上走了,沒留下太多的理由和解釋,我就如在大海中間,突然被收走船錨的孤帆,茫然飄蕩,怎麽也找不到岸在何方。

每日夢醒時分,只剩解憂山上滿園梨花開寂寞。

白色花瓣徐徐落下,我心口又隱隱作痛,不由將手中花帚握緊幾分,不願再看眼前景色。

忽而,五彩霞光劃破解憂峰的雲霧屏蔽,山中驟然明亮起來,掛在屋檐上的梵鈴輕輕響了兩聲,隨後無心居大門嘎然而開,女子歡快的笑聲打破了寧靜:“玉瑤仙子,你日也修心,夜也修心,就連百花宴都不願賞面來,逼得百花仙子派我上門相邀,端得好大架子。”

話音未落,一位身著紫色紗衣的灑脫美人,帶著兩個端食盒的小童,大步流星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我連忙將心事遮掩,放下手中花帚,上前賠罪道:“藤花仙子,是阿瑤罪過,錯將百花宴當了明日。”

“噗——騙你的,我只是怕你又誤了時間,來找你下幾盤棋,明日好同赴百花宴。你真是說什麽信什麽,真是個呆頭呆腦的大呆子。”藤花仙子捧著肚子,又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笑罵,好不容易止了笑聲,又左右四顧,皺皺眉道,“你這裏還是老樣子,簡陋得連個看門掃地的侍女道童都沒有,冷清得幾乎沒有人味。”

“修道之人怎可撒謊?”我搖搖頭,對這愛捉弄人的好友哭笑不得,也不好計較,只得親自斟來淡酒,“小仙素愛簡樸幽靜,性子又懶,不喜有人在跟前侍候。”

“你家落花幾年沒掃了?”藤花仙子喝了口酒正欲聲討,又猛地吐了出來,掩唇道,“這是什麽東西?又酸又澀,怎不是你用千年雪蓮花釀的蜜酒?”

“高興時才有高興的酒。”我表明自己不太高興的態度。

藤花仙子看看酒杯,又看看我,終於還是放下杯子,小聲抱怨道:“小氣鬼,給我上杯清水總可以了吧?”

我笑笑,依了她,並拿出棋盤,擺開局面。然後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看著藤花仙子那心滿意足的樣子,料想她是在桃花仙子處下棋吃了大虧,又知我棋藝不好,所以過來找平衡。

她的性子極爽快幹脆,我的性子總像燒不開的溫吞水,兩人能成好友不易,我對這棋局輸贏不太在乎,倒是喜歡她送來的百花蜜釀和甘露酒,一邊任她專心致志地廝殺,一邊吃吃喝喝不亦樂乎。

對弈至深夜,藤花仙子要留下來安歇。

我推崇禁欲修身,平日獨居解憂山,萬事從簡,房舍精小,廂房卻還是有兩間,也容得下一兩個客人,可是藤花仙子死活賴上我的床,而她的兩個小童卻是在天界過得舒適慣了,委屈呆在簡陋的硬床,暗地裏頗是皺了好幾下眉頭。我也裝看不見。

青色幔帳放下,藤花仙子解下鬢邊八寶步搖,忽而問道:“你可知元青天君的事?”

我是知道的,八千年前,天帝的女兒瓊華公主在月老處弄翻了紅線,結果天下姻緣大亂,牽扯到天界仙人眾多,到處桃花紛紛、孽緣重重,起初天帝還理了理,卻越理越亂,於是隨得他們。

可元青天君是天帝次子,為天界戰神,在凡間愛上了一個小花仙,而且鬧著非卿不娶,偏偏那花仙又生於魔界,為幽冥魔君禁臠。元青天君欲救她出苦海,牽動一場天魔之戰,卻出乎意料地敗了,而且失了大半魂魄,至今不得清醒。

“情事害人。”我精簡做出四字評論。

“莫非你還忘不了當年的事?”藤花仙子笑問。

“師父終究是師父,師父做什麽與徒兒有何幹系?”我迅速應答。

“我有說是你師父的那件事嗎?”藤花仙子笑得齷齪。

我自知繞進她的圈子,恨得牙癢,便扭頭自顧梳洗,不再理她。

“好了,別惱,我再不提這事,”藤花仙子陪了好幾個罪,直到我不惱後才道,“明日天妃赴百花宴,恐怕會來找你補魂救子,賣個人情給天妃,可是大大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