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破綻?

“用真相制造出的謊言才是最毫無破綻的謊言。既是真相,又是謊言。”

說出一句無人聽見,即便聽見了也會一頭霧水的話來,巫宗把玩著手心中那顆雪白的珠子。隨著雪珠滾動,天頭的月亮也緩緩滾動起來,時而藏入夜雲,時而猶抱琵琶半遮面。

指尖一勾,雪珠滾進袖筒,而幾乎在同一時間,月亮也完全陷入烏雲,消失不見。

倘若安伯塵和司馬槿還在夢中,見到這番場景定會震驚無比,這個全身上下沒有半點荒民特質的南荒巫宗非但也進入了阿芪的夢境,更甚者,這場夢境便是由他一手制造出來。

在阿芪的夢中造夢,上演一出出不知真假的好戲,如此手段真可謂驚世駭俗,比安伯塵的神遊入夢之術不知要高明到哪去。

月光蕩然無存,只剩繁星點點,映上輕舞在巫宗身邊的幹澀塵沙,隱隱透著一絲妖冶。

“倘若真是他,你可就要成為天大的笑話了。”

挑目北望,巫宗冷笑道,也不知他是在和誰說話。

他的身體很瘦弱,裹在青羽坎肩下的披風中仍顯弱不禁風,極像女子。只可惜,他的的確確是個男人,來自南荒之外的男人,不知年齡不知來歷,更是不知他如何贏得上一任巫宗的信任,如何懾服南荒八百寨子民,成為和南帝並駕齊驅的東山主人。

寂寞的人在寂寞的時候寂寞的地方,總喜歡獨自啰嗦半天,一如此時的巫宗。

“不過,史書裏說的也沒錯,但凡浩劫降臨,總會有異寶出世。異寶出世,也總會帶來浩劫。如今妖臨天下,你在那邊忙得不可開交,可曾想到被你流放到南荒的我離那寶貝越來越近了。”

初時巫宗的聲音尚平靜,不急不躁,不溫不火,可到後來卻漸漸揚起,似在宣泄著什麽。

又過了許久,群星也退出天幕,寨內寨外都變得漆黑一片,荒野盡頭似有什麽在鳴叫,尖銳刺耳。

聽到那叫聲,巫宗起伏的胸口終於平復。

“如此,這妖臨浩劫年代的第一出好戲,便在我南荒開始吧。你若有膽,大可執筆來記。”

巫宗的大笑回蕩在失去顏色的夢境中,與此同時,荒野盡頭的叫聲愈發尖銳刺耳,在即將到達頂峰時戛然而止,瞬間,整個夢境世界齊齊坍塌,仿佛破碎的鏡子般四分五裂,卻又將萬物映照得支離破碎,看得令人發悸。

一團黑影從荒野盡頭奔來,卻是坍塌夢境中除了巫宗外,唯一一個活物。

奔到巫宗身前,它猛地張開大口,將那個臉掛笑容的男人吞入腹中。

猛地睜開雙眼,司馬槿擦去額上細密的汗珠,長舒口氣。

在她身前,早已醒轉的安伯塵正站在飛龍駕邊,遙遙俯瞰矗立在南荒之東的巨山,目光深邃。

原本安伯塵只打算他自己神遊出竅,夢探小官和蠻女,卻拗不過早就好奇不已的司馬槿,只好帶她一同入夢。神遊出竅時最緊要的是保護好肉身,安伯塵怎麽也沒想到,司馬槿竟讓兩人把肉身放在萬丈高空,由飛龍駕來載馱,數之不盡的伏妖來守護。

這個想法看似荒謬,可細細想來卻又是目前情況下最保險的,安伯塵沒轍只得應下。

“小安子,你說我們是現在就去東山,還是等天亮了再去?”

身後響起司馬槿的聲音,安伯塵沉思片刻道:“剛神遊回來腿腳略有不便,稍歇一會再去。”

“也好。”

走到安伯塵身邊,司馬槿收回隱於龍駕外的一眾伏妖,揉了揉酸麻的腿,屈膝坐下。

“你說那巫宗為何要造出一個夢境來忽悠我們?”

拉著安伯塵一塊坐下,司馬槿轉頭道:“對了,小安子,他造出的那個夢境和你從前所遇的夢境可有差別?”

聞言,安伯塵不假思索道:“幾無差別。不但背景、故事、人物、時間進程都和尋常夢境一樣,就連身處夢中卻猶如隔岸觀火的感覺也是如出一轍。”

“你只能入夢,他卻能造夢,幸好我們在夢裏裝得像,否則後果還真是難料。”

司馬槿低語著,剝開一縷被夜風吹起的發絲,面露僥幸。

安伯塵和司馬槿神遊出竅,行於夢中,原本就有些恍惚,兼之巫宗手段高絕,夢裏的景致、人物如假包換,按理說,巫宗造出的夢境應該毫無破綻才是。

又或許因為巫宗太過追求細節,太想將兩人引入彀中,反而露出一個明顯無比的破綻——夢中不管是誰,阿芪也好,巫廟使者也好,他們身為荒民竟然都口吐無比純正的大匡官話,早在巫廟前安伯塵便有所察覺,司馬槿同樣面露異色,不過兩人都未表態。

若是只有安伯塵一人聽得懂,那還能用他的入夢之術來解釋,可司馬槿竟也聽得懂,那只能說明這場夢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