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長門萬法一朝兩分

群山之麓,大峽深處,白鵝齊飛,高塔矗立。

這座塔壁轉古舊,色澤斑駁,偶有殘缺,卻更顯古老莊重。塔沿上矗立著一只琉璃做的白鵝,琉璃往往色彩繽紛,可當夕陽掃落鵝雕,那只仰頸撥掌的鵝出奇的白,好似一抹晶瑩剔透的雪花。

夕陽下,塔外的庭院人來人往,有錦衣玉袍,穿著華麗者,也有身著襤褸,樸素無華者,臉上卻掛著莊嚴肅穆之色,不苟言笑。路過高塔時,都會站直身,朝向那塊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牌匾躬身作拜。

牌匾上刻著兩字,萬法。

世上知道長門法會者萬中無一,就在那為數不多知道長門的上位者中,也沒幾人知道萬法宗的存在。

長門法會秉持有容乃大的宗旨,有心斬妖者只要有本事,肯遵令行事,皆可入長門。表面看來長門是一個極為松散的組織,或許連宗門也稱不上,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可多了一個萬法宗則大有不同。萬法宗是長門中唯一的宗門,長老護法執事皆出其中,而宗門領袖則是三年一次推舉而出,在任時間也只有三年,上到長老,下到尋常會眾只要夠資輩都能競爭宗主之位。

說到底,長門中沒有太多的等級差別,富貴貧賤一視同仁,卻是一遊離於大匡外的存在。

此時在高塔七層,長老、護法、執事悉數落座,齊齊圍拱在一名穿著官袍的老者身前。

“那無邪居士可是神師?”

過了許久,一名白眉長垂的老者忍不住問道。

“神師皆去,大匡已無神師。”

首座的老者哂笑一聲道,他的臉上帶著半黑半白的面具,不僅是他,在場有多半都帶著面具,帶面具者皆是有頭有臉的上位者,而沒帶面具的要麽是生於萬法宗,要麽就是尋常販夫走卒,也不懼被識破身份。

“可是大長老親口所言?”

白眉長垂的老人頭戴鬥笠,背插魚竿,長著一張馬臉。

“是。”

身穿官袍的老者點了點頭,語氣倨傲。

“即便如此,那無邪居士的修為恐怕離大長老相去不遠,放眼大匡能獨自斬殺妖蛟者,屈指可數。”

又一人開口道,話音落下,塔裏一片沉寂。

所有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浮起一個名號,鎮守中都的天下第一將,呂風起。

呂風起有沒有斬過蛟龍,無人知曉,可若世有斬龍者,非呂風起莫屬。

而今江南之地卻出了一無邪居士,北伏龍南隱虎,也不知孰強孰弱。

“先是呂風起壞我長門好事,又多了個無邪居士竟敢如此無視我長門,羞辱風小姐不說,還殺了鵝仙。”

官袍老者慢條斯理道,話中似含怒意,可語氣卻平靜依舊。

長門法會信奉鵝仙,此為祖制,山中湖畔亦供養著上百鵝仙。此鵝非凡鵝,能遊不能走,能飛不能跑,展翅扶搖高飛可媲美傳說中的大鵬,長門中也只有執事以上者才有資格騎乘。

每一頭鵝仙都飽含長門數代人的心血,彌足珍貴,卻在昨夜被無邪居士硬生生摜死一頭,對於長門上下可謂奇恥大辱。

官袍老者說完,卻沒人應答,環視在場諸人,他輕蔑的一笑道:“吾等斬除妖孽,造福天下,可仍有人不領情。諸公不敢動那呂風起,那無邪居士想必同樣招惹不起了。”

他剛說完,不少護法執事都面露怒容,一名肩背竹篾年事已高的老人更是猛地一拍幾案,怒氣騰騰的站起身,指向官袍老者低吼道:“宗主三番五次使這激將法,卻把吾等當作三歲小兒。若非你膽大妄為違背祖宗條例胡亂生事,又怎會惹來閑言蜚語,激怒那呂風起?吾等齊聚長門只為斬妖除魔,你卻想把長門卷入世俗爭鬥。你狼子野心,一心想將我長門拖入禍水,何德何能執掌我長門?”

任憑老人如何譏諷,萬法宗當代宗主都無動於衷,面具下嘴角隱隱含笑,好整以暇的品著茶。

許久他才擡起頭,看向怒容未平的老者,哂笑道:“綠竹翁可說完了?”

“你。”

老人氣得胡子一顫一顫,已然怒火攻心,周圍幾名同樣沒戴面具的長門中人不住的向綠竹翁使眼色,他卻視若罔聞,滿臉怒容的盯著長門宗主,看那架勢好似要將他生吞活食一般。

“你若執意妄為,它日定會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憋了許久,老人終於忍不住嘶吼道。

晚霞透過塔檐的白翡翠,隔著粗大的梁木,濾成乳白照下來,照著這有數十席大小的萬法廳。

坐於首座的官袍老者忽地拂袖而起,邁開兩步負手走到窗前,望向塔外千山萬壑,嗤笑一聲。

“老夫和爾等食古不化者同席,當真為生平大恥。我長門斬妖除魔,平天下患,卻只落得囿三四裏之地,終日頭戴面具東躲西藏的下場。非常時行非常事,而今神師皆去,國亂將起,正是我長門大展拳腳之時。市井之妖道法可殺,府縣之妖一符可殺,而在朝堂之上,高坐執璽者旁的大妖,又豈是一法一符所能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