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夜遇

縱觀蕭侯此生,可謂是一等一的傳奇。

從一教書先生,奮發圖強,成為風雲一時的大梟,隱於幕後,幾乎顛覆了擁有四百余年歷史的陳國。這世上大器晚成者並不少見,可能如蕭侯這般,大器晚成到亂世禍國的地步,卻是屈指可數,若傳揚出去,足以留名於史書,遺臭萬年。也正因為大器晚成,蕭侯才會選擇站在幕後,少了幾分激昂,多了許多隱忍和城府。

他只想讓陳國崩潰坍塌,並不想成為名動天下的梟雄,只有不張揚才能笑到最後,無論在當年的陳國還是在今日琉國,他都是低調無比讓人幾乎注意不到的存在。

誠如亭裏的人所言,琉京已非他欲留之地,即便有個抱以厚望的安伯塵,也難以動搖他的去意。如蕭侯者,自私自利,謀人謀事謀國,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眼下離公子僅剩的錢財都已到手,哪還有理由不脫離這是非之地,找一好去處當個富家翁。

然而,當那支令箭射落他腳下,就算再怎麽不甘心,蕭侯也只能帶著他搜刮出的錢財,灰溜溜的折返京城。

在計謀一道上,他這輩子只輸給過一人,在他最鼎盛時卻徹徹底底的敗了,從此臣服,做那人的管家,發誓終生不叛不棄。

大雨嘩啦啦的下著,風卷殘葉,老樹搖曳。

“蕭侯,你若想走,本公子自不會阻攔。”

男子的聲音始終帶著繾綣的笑意,落於蕭侯耳中不異於五雷轟頂,下一刻,蕭侯顫抖著肩膀,轟然跪地,額頭重重磕在肮臟的青石板上,卻沒說話。

風雨中推著馬車的壯丁們全都停下手頭的活計,怔怔地看向對著空無一人古亭叩拜的老先生,滿臉古怪。

走過朱雀街,走過舊唐古道,安伯塵來到望君湖旁。

即便是雨夜,畫舫的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伶人戲子輕歌婉轉。

左右張望,等許久也不見離公子現身,安伯塵心中微急,卻陡然想到,那信函上只說在望君湖,並沒約定具體位置。偌大的望君湖,百來條畫舫,想找到離公子談何容易。

苦笑著,安伯塵輕嘆口氣,就在這時,銀光劃過,一支小箭射落腳邊,箭尾的信函簌簌顫動著。

周圍人來人往,油紙傘下暗香流轉,風情旖旎,這箭神不知鬼不覺的射來,竟無一人發覺。

四下打量,安伯塵並沒發現射箭的人,彎下腰,小心翼翼的將信函取出,打開一看,就見上面寫著三個字——夜來香。

“夜來香。”

深吸口氣,安伯塵喃喃低語,將信函收起,大步流星向岸邊畫舫走去。

在琉京的四年裏,安伯塵隨離公子看戲,夜晚時分,去的最多的便是夜來香。那時的安伯塵一直在琢磨,離公子是不是喜歡映紅姑娘,可四年下來,離公子對映紅姑娘百般照顧,可卻一直沒有將她帶回墨雲樓。

尋了片刻,安伯塵終於在西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找著了夜來香號。

遠離熱鬧的畫舫群落,二十來丈長的小船靜悄悄的躺在河面上,燭光幽暗,裏面晃動著一個纖長的身影,隱隱綽綽。心跳加快,安伯塵在離畫舫還有三四步處猛地停住。

這一刻,他忽然有些猶豫。

走進畫舫,見到離公子後,又該說什麽。

徘徊於湖岸邊,安伯塵心情復雜,偶爾又行人經過,都投來奇怪的目光。

罷了,該來的終究逃不過。

穩了穩心神,安伯塵不再猶豫,收起油紙傘,跳上畫舫,掀開門簾。

可當看到船裏那人時,安伯塵陡然一怔,轉眼後神色微變。

“是你?”

兩人同時叫出聲。

夜雨躥入門簾敞開的畫舫,燭火搖曳,船艙裏的氣氛漸漸變得冷凝起來。

坐在畫舫裏的不是離公子,而是個頭戴面紗,身形婀娜的素衣女子,高聳的胸脯上下起伏,露於面紗外的朱唇向裏彎去,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安伯塵怎麽也沒想到,離公子引他來見的竟是璃珠公主,而璃珠顯然也沒料到,等來的人會是安伯塵。

雨水擊打湖面,漣漪起伏,上一回也是在這望君湖之地,安伯塵和司馬槿撞破璃珠與王馨兒的不倫之事,也將這位琉國公主姣好雪白的胴體看了個精光。

沉默著,兩人直勾勾的盯著對方,都沒說話。

半晌,璃珠公主終於回過神來,猛地起身,怒喝道:“小賊,你找死。”

手印剛捏出一半,油紙傘已刺至她喉口。

面對這位極其神秘的琉國公主,安伯塵不敢有絲毫大意,想到那日她召出的伏妖,安伯塵下意識的把傘當成了無邪槍,突然刺出,止住璃珠公主的道法。

“你裝傷?”

上下打量著安伯塵,璃珠公主訝然道,傘風掀起面紗,那張國色天香卻冷如冰的面龐上浮起一絲驚愕,轉眼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