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相約望君湖

往事雖已成雲煙,可回頭再看,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四年間的一點一滴掠過眼簾,安伯塵蜷起腿,靜靜想著。

離公子對他們四仆僮不偏不袒,沒有特別照顧誰,也沒有特別嫌惡誰,就算好吃懶做的李小官,離公子也沒發過脾氣。他似乎天生不會動怒,永遠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上對君王,下對奴仆。

然而,隱約中,安伯塵又覺得離公子待他稍有不同。

比如那首批詩,王侯一朝伯,來日一清塵。四名貼身仆僮中,離公子也只給安伯塵批過詩取過名,其余三人都沒此等待遇。

想到這,安伯塵心中迷糊。

公子待自己稍有不同,偏偏那夜的殺劫只有自己逃了性命,順手將李小官救下。然而,《大匡神怪談》中的那個故事,以及刻著幾人名字的五行,又令安伯塵心意難定。

“罷了,等蕭老回來再去合計。”

搖了搖頭,安伯塵散去心中的復雜情緒,盤膝而坐,雙手抱圓,只等夜幕降臨便進入神仙府,繼續修煉水火二勢。

就在這時,安伯塵心生警覺,瞳孔陡縮。

一支冷箭從窗外飛來,擦著他的額發,插入身前的幾案。

看著面前的羽箭,安伯塵微微失神,正欲拔出箭梢上的信函,余光中,似有條人影飄過朱雀街。

起身,扭頭,安伯塵看向打著油紙傘的男子。

即便安伯塵強作鎮定,可他的心還是止不住疾跳起來,連帶神色也變得僵硬起來。

獨倚高樓,看向樓下笑吟吟的布衣公子,安伯塵張了張嘴,嗓子卻仿佛被堵住,許久沒能說出半個字。

和這四年來一般,他穿著最尋常的灰布衣,舉著的卻是琉京最好店家特制的油紙傘,溫文爾雅,滂沱大雨從天降,也遮掩不住他一臉柔和的笑意。

彼時站在高閣上的是他,徘徊於樓底的則是安伯塵,今日卻調了個位。少年閣上觀,公子閣前笑,荒謬中透著幾絲古怪。

從頭到尾,兩人只是靜靜對視,誰也沒開口。

“公子。”

當安伯塵終於擠開喉嚨,喚出那兩個不知叫喚了多少遍的字,恍若隔世,樓下的男子已消失在雨幕中。

心頭撲通撲通直跳,安伯塵一屁股坐下,深吸口氣,面色復雜。

怔怔地看著前方,目光落向箭上的信函,安伯塵沒再猶豫,猛地將信函抽出。

打開,熟悉的小篆沒入眼簾。

“。王侯一朝伯,來日一輕塵。”

一開頭,便是這五言批詩,將安伯塵帶回那日的戲館,離公子輕描淡寫的說著,隨口一言,卻似隱含深意。

心情莫名,安伯塵繼續向下念去。

“詐死而隱,實屬無奈。伯塵生還,意料之中。今日之變,意料之外。欲知詳情,望君湖見。”

公子的書信向來短,做了四年的執墨仆僮,安伯塵早已習慣。

又念了一遍,安伯塵丟下信函,靠著榻背,暗舒了口氣。

果然,公子料到自己不會死。可他又是如何料到?自己能逃生,全因那場預見未來劫難的夢,那樣的夢自己從小到大也只做過兩次,那夜的密室中,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會做這麽一場夢。

安伯塵雖然心疑,可不知為何,看著離公子親筆所書,他心中的懷疑一下子減弱了幾分。

琉京一月,是是非非,風波不止,安伯塵已懂得勾心鬥角、人心險惡的道理,按理說,不應該如此天真的相信才是。可偏偏此時信大過疑,或許因為四年來,安伯塵跟在離公子身旁,從未見他說過半句虛言假話,至少口上筆下如此。又或許,在心底深處,安伯塵不希望儒雅的離公子一下子變得心狠手辣,置他的生死於不顧。

“今日之變,意料之外。看來他只料到我能生還,可脫險後所發生的一切,卻和他預計的不同。是了,紅拂,他沒算到司馬槿的到來,正是司馬槿的出現,生出變數,打亂了他的布局。”

目光閃爍,少年人盤腿而坐,靜靜思索著。

“在遇到司馬槿之前,我孤身入城,那時若沒遇到司馬槿,我早已到了望君湖邊,好好睡上一覺,等第二天找映紅姑娘討要九辰君,那時映紅姑娘還沒被君上看中,我隨便找個借口應當能討來。公子原先的計劃是讓我得到九辰君?得到之後。王馨兒投靠璃珠公主,想要借助她的勢力潛伏於琉京,伺機動手搶奪九辰君,三日後她們會去墨雲樓打探,離公子未回轉,琉京定然震動,無需等到霍國公死後便能生出亂局。那時候的我卻不會發現這些,直到被王馨兒和璃珠找上門,奪得九辰君。重新淪為階下囚,又或者被殺死。”

身軀微震,半晌,安伯塵嘴角泛起苦澀。

一路推衍下來,即便沒有司馬槿的出現,只要安伯塵得到九辰君,到頭來還是免不了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