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無邪一朝出(下)

連不精道技的蕭侯都能看出,在場觀戰的琉國重臣裏,有不少都是武將出身,淫浸道技數十年,眼光老辣,如何看不出安伯塵使出的回馬槍正是模仿先前厲霖那一招撒手鐧。

無邪一朝出,回馬嘲雙鐧。

年老的武將們再無法強作鎮定,不知有多少琉國老將“騰”地一下站起身,驚訝無比的看向那個五日前還名不見經傳的小仆僮,眼中溢滿贊賞之色。

臨陣學槍,偏偏還有模有樣,卻是他們戎馬大半生都未曾見過的奇事。

文人相輕,武人互重,亦為古來常理。更何況琉國偏居江南,煙花江阻隔江北,除了遵守誓約輪流遠征南荒外,鮮有戰事沖突。國以風流自居,附庸風雅者多了,肯踏踏實實練習道技者自然少了,因此今日見到安伯塵這顆蒙於塵埃之下的明珠,琉國的老將們哪會不歡喜。

然而,在官場浸泡久了,一個個變成老狐狸,或多或少都能猜出君上親自主持這場演武的用意。雖然心底深處為那個名叫安伯塵的小仆僮不值,可大匡自上到下等級森嚴,民風開放如琉國亦難免俗,世家門閥如山,再有才智的年輕人若出身不好,也無法逾越世家這座高山。

暗嘆口氣,老將們坐回席間,各懷心思,繼續看向場中的比試。

回馬槍宛若長虹攬月,攜著水火二勢刺來。

厲霖雖有察覺,可為時已晚。

銅鐧五尺,不算短,卻也不算長,無法像安伯塵那樣掃鐧於背。此時厲霖所能做的,只有使盡全力扭轉腰身,持鐧相迎。

當他扭過身來,無邪已至。

這一槍宛如長虹奔瀉,直落九天,勢不可當的刺向厲霖。

“鐺!”

又是一聲撞擊,遠遠蕩開,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驚膽跳。

演武場中央之地,厲霖口面色通紅,雙鐧牢牢夾著銀槍,而那無邪槍尖離他的雙眼只有三寸,若他再晚上片刻,恐怕已被刺落馬下。雖然僥幸架住無邪,可厲霖畢竟倉促招架,而安伯塵攜大勢刺來,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只一刹那後,厲霖雙臂劇顫,嘴角溢出一抹鮮血,面色由紅轉白。

一招回馬槍,安伯塵穩占上風,平靜的看向滿臉不甘的厲霖,安伯塵正欲挑落雙鐧。

“擋的好!”

就在這時,威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安伯塵余光掃過,卻是琉君站起身,走到樓欄前,望向厲霖,拊掌道。

誰也沒想到琉君會突然喝彩,演武場上陡然一靜。

片刻後,又是一道人影出現在樓欄前。

“擋得好。”

白衣俊顏,高冠束發,風流倜儻盡顯,雖非女子,可那張容顏卻足以傾國傾城。

和琉君不同,左相登樓喝彩,看向的卻是安伯塵,眸中似含笑意,目光柔若潺潺流水,可內中的警誡之意,安伯塵又怎會察覺不出。

隨著琉君和左相先後為厲霖叫好,演武場上的沉寂被打破,四方高閣,琉國文武,無不爭先恐後的為厲霖喝彩叫好,文官門搖頭晃腦,武將皮笑肉不笑,時不時惋惜的瞟向安伯塵。

再然後,不單是琉國君臣,連演武場外的百姓們也紛紛歡呼起來,李小官三人夾在人山人海中,有心為安伯塵助威,卻無力為之。三人垂頭桑氣,滿臉不甘,回身看向原本來為安伯塵助威的那些商家,就見他們也偃旗息鼓,不再作聲。

大勢所趨,人心亦改。

比試之前,安伯塵和厲霖相爭人和之勢,孰不知,這人和之勢雖散布於民,卻獨掌於一人手中。

即便司馬槿三日裏不停歇,遊說琉京商家,籠絡閨秀碧玉,終為安伯塵借來大勢。然而,只要那個高坐金鑾之上的人一開口,借來的勢便會如風中土墻,轉眼間土崩瓦解,化作齏粉傾散一空。

感覺著對手身上漸漸回升的戰意,安伯塵心頭一緊,強作鎮定,剛欲挑落銅鐧,卻不防厲霖猛地調轉馬頭,雙鐧掃開無邪,錯馬而過。

原本勢在必得的回馬槍付諸東流,安伯塵暗道可惜。

一槍未果,振聾發聵的歡呼聲回蕩在耳邊,清一色的為厲霖喝彩諸位,安伯塵調轉馬頭,平靜的望向另一邊喘息急促,冷冷盯著他的厲霖。

演武場上百丈地,黑磚紅壤樓閣立。

策馬提槍,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這一瞬,安伯塵清楚的感覺到原本屬於他的“勢”全部傾倒向他的對手。

剛才明明是我占得上風,為何都在為厲霖助威?

耳旁堆滿了嘈雜聲,除此之外,再無半絲聲響,漸漸的,安伯塵不禁有些恍惚。五十步外雖只有一人一騎,可此時此刻,安伯塵只覺得那裏堆滿了人,有琉君,有琉國文武,還有數不清的琉國百姓。

百丈教場,滿城皆敵。

不知覺的,安伯塵喘息加重,心底深處似沉著一塊石頭,壓得他難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