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紅拂傳道(上)

晨光灑入藏玉廳,從司馬槿這個角度,恰好能清晰無比的看見蕭侯顫抖著下巴,以及從三角眼中爆綻出的震驚。

乍眼看去,就仿佛被逮了個正形的耗子,要多驚訝有多驚訝。

司馬槿轉過頭,就見從朱雀街盡頭駛來輛馬車,車夫是個青衫少年,揮舞馬鞭用力抽打向馬臀,一邊同街旁熱情的父老鄉親寒暄回禮。

見狀,一頭紅發的少女暗舒口氣,眸中浮起欣慰之色。

再看向蕭侯,老人的臉色刷白,緊捏雙拳,死死盯著馬車。直到門簾掀起,那個笑眯眯的布衣公子走出,他才松開拳頭,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蕩然無存,倒退兩步,仿佛鬥敗的公雞般,眼皮耷拉,臉上仍殘留著難以置信。

為什麽會這樣?自己這一計雖稱不上萬無一失,可步步算透,將那安伯塵引入陷阱。他怎麽可能逃出?不但他自己無事,連那個假公子也一同帶回。

蕭侯眼珠直轉,心情亦久久無法平復。

不是他自大自負,而是他的確有資本不將安伯塵放在眼裏,別說是安伯塵,就連霍國公在他眼裏也不過如此,這琉京乃至琉國,他唯一忌憚的也只有七擒七縱令他不得不俯首稱臣的離公子。如今離公子一死,當年憑借一己之力斷送陳國大好河山的笑面狐再無人能制,於是他的第一步便是翻手奪取離公子所留下的家業,隨後步步為營,成為另一個離公子,乃至超然於墨雲樓之上的存在。

可他絕沒想到,他勢在必得的一計,竟被那個毫不起眼的小仆僮破解。

莫非我真的老了嗎?

嘴角泛起苦笑,蕭侯看著登樓而上的少年,下意識的想起自己昨夜登上七層時,那個站在窗欞邊,負手遠眺的身影。

雖只有一瞬,可青衫飄蕩,卓爾不群,仿佛臨風剔羽的雄鷹,亦好像那個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離公子。

瞳孔陡然一縮,蕭侯心頭生出一絲忌憚。

如此少年,平日隱忍如斯,比我還深,可公子一“死”卻好似脫困虎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搶在自己前面將這墨雲樓收入掌中。最關鍵的是。他還只是個十三四的少年人,今日尚且如此,待到他走出琉國,豈不是會成為那種亂世大梟!

看著安伯塵面無表情的從自己身旁走過,蕭侯不由暗嘆一聲。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少年也算是吾道中人,若能好生培養,日後定又是一個禍國巨梟。

滿心疲憊的安伯塵哪裏知道一旁怪老頭心中已然轉變的想法,“牽”著笑眯眯的離公子走到司馬槿身前,撓了撓頭道。

“離公子回來了,這墨雲樓又可以住下去了。”

他剛說完,腦門一痛,卻是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少女突然一個暴栗敲來,嘟著嘴,滿臉不爽。

“幹嘛不告我?”

“昨晚你睡著了,還是我將你抱回房的。”

安伯塵揉著腦門,無奈的說道。

“抱?”

聞言,司馬槿面色微紅,指節凸起的拳頭又捏了起來。

“你還做了什麽?”

想了想,安伯塵一本正經的道。

“還做了很多壞事。”

話音方落,對面的少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呀,天生就只會講冷笑話。”

這一打岔,司馬槿也沒再提安伯塵前往國公府之事,而安伯塵羞赧的一笑,撓了撓頭,看向站在樓台上的離公子,就聽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

“嘖嘖,伯塵平安回來,真是可喜可賀。卻不知準備如何處置老夫?”

回身看向訕笑著的老頭,安伯塵略一思索道。

“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蕭先生所圖的是這座墨雲樓,而伯塵卻沒打算久呆琉京。倘若蕭先生能一同加入這場戲,等演完這出,我和司馬槿離開琉京,墨雲樓以及公子的產業自然悉數歸入蕭先生名下。”

一旁的司馬槿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可見著侃侃而談的安伯塵,略一猶豫,將口邊話語收回。

眸裏乍現出一縷精光,轉瞬消沒,蕭侯耷拉下眼皮,摸著下巴道。

“伯塵就不怕老夫再害你一回?”

“合則兩利。”

安伯塵不假思索道,見識過霍國公那無比威嚴的一刀,再看向陰陽怪氣的蕭侯,安伯塵雖知此人一肚子壞水,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已沒什麽可怕。

“好,一言為定,這場戲算老夫一個。”

冷笑一聲,蕭侯也是毫不猶豫的說道。

墨雲樓七層樓閣上,笑眯眯的離公子憑欄而立,在他身旁是同樣眯眼而笑的青衫仆僮,可從今日起,卻又多了個陰森森的老頭。兩人都是一臉笑容,可心中所想的卻各不相同。

蕭侯惦記著的是這座俯瞰京城的高樓,以及一旁“深藏不露”的少年。既不是王侯權貴子弟,又非世家出身,如此人物正適合培養成另一個笑面狐,禍亂天下,將大匡世家連根拔除。不過,想要做成此等大業,還需通曉自己畢生所得的陰謀詭計,如此方能成“大器”隱約中,蕭侯已將安伯塵當作他的“接班人”心裏不由微覺寬慰,卻不知此時的安伯塵心無它念,只想著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