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關西張布施

大匡王朝,關中行省,中都。

青灰色的高塔矗立,垂地通天,共有九層。

和尋常的塔樓不同,這塔並非筆直樹立,而是略微傾斜,就好似被壓彎的青竹一般,斜著向上躥,看上去仿佛隨時都會倒塌一樣,讓人心驚膽跳。

孰不知,它已在中都之地矗立近百年,歷經兩朝,三次叛變,風雨無數,依舊穩穩立著。

只要有它在,中都便永遠不會生亂,只要有塔裏那人在,大匡的帝王就算再白癡,也永遠不會有諸侯敢犯。

“誰去琉京走一趟。”

塔裏的人開口問道,他的身形並不算高大,裹在墨黑的大氅中,碎長的額發垂於頰邊,亦將他的面容遮於陰霾中。

他盤膝而坐,坐的不是矮榻,也非太師椅,而是一片黛青色的虛空。他就這樣懸浮於半空,仿若神只,身後隱約有什麽流轉飛舞著,細細望去,竟是兩頭背插雙翅的白虎,神若異獸,偏偏只有巴掌大小。

“某願前往。”

“某也願往。”

座下三徒紛紛上前請命,這三人相貌奇異,當中一人身材高大,頭頂卻生著一只獨角,遠看若瘤,近看似錐,好不奇怪。左邊是一女子,桃花抹頰,蹙顰生媚,看得人心頭發癢只想上前好生溫存一番,奈何她手中提著一支血鞭,這鞭子非是獨立存在,而是連於女子高挺渾圓的臀部,竟是她的尾巴。左邊的是個青年,面白無須,書生模樣,卻是雙耳垂肩,手能過膝,額頭微凸,乃是古書中大智之相。

相貌怪異,天賦異稟,當為天生無底洞者。

擁有三名無底洞者為座下徒,除了當今天下第一名帥,那位大匡皇叔外,還會有誰。

可中都人卻知道,他還有第四名弟子。

“我去。”

冰冷中透著幾許嘶啞的聲音傳出,當中的獨角大漢面露慍色,卻被身旁的女子使了個眼神制止,另一邊的大耳青年則露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大匡皇叔為神師,匡人皆知,無數世家子絞盡腦汁想要拜入皇叔門下,可紛紛因為那個規矩而止步——想要拜入吾門下,可以,只需在中都教場修行三年,三年後挑戰吾座下弟子,任選一名,撐過三柱香者便為吾第四徒。

皇叔座下三大弟子皆為無底洞,修為實力遠超同濟,兼之修煉了十余載,豈是那些紈絝子弟三年修行便能企及的。起初尚有人去教場修行,無不被皇叔弟子一招打成重傷,從此再無世家子敢踏足教場半步。

直到六年前,一個穿著麻鞋的少年進入中都教場,三年後出關,走上中都天塔。翌日,皇叔詔告天下,宣布收下第四名弟子,也是他座下唯一一個非天生無底洞者,消息傳出,中都乃至大匡世家無不嘩然。

而這名來自關西的少年人,張布施,也從此聲名鵲起。

有詩道:關西張布施,麻履訪名師,三年磨一劍,功成天下知。

隨著話音傳出,從殿柱旁的陰影中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漫不經心的掃過他三位師兄、師姐,抱臂而立。

“若真有神師出世,琉京已成險地,布施,可需雲中虎。”

話音方落,那兩頭巴掌大的小老虎“嘶嘶”低吼著,朝向張布施齜牙咧嘴。

“無需。”

說完,張布施轉身走出高塔,陽光驅散黑暗,落於面頰,他微微蹙眉,轉眼後消失不見。

安伯塵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無意間吐出一口氣,竟會引來兩名神師的重視,又或許遠遠不止。繁華琉京看似一派祥和氣象,雲淡風輕,可實則已然烏雲漸起,暗流狂湧。

此時的安伯塵正坐在馬車中,身旁放著一布袋黃巾,手捧一摞卷帙,專心致志的讀著。

這些案卷是他臨行前,從公子臥室中翻出,記載著數年裏公子所關心的朝中大事以及他和霍國公的來往記錄,從前跟在公子身邊,常常伺候著他和琉國重臣攀談,耳濡目染下,朝中之事也算略知一二,可那時候的安伯塵心智未開,即便公子和朝臣們四絲毫不避諱,他也聽得糊裏糊塗。

馬車行於青石路上,顛簸搖晃,安伯塵心無旁騖的看著案卷,卻沒發現,對面的少女時不時總會古怪的瞟他兩眼。

打從安伯塵翻出宗卷,“紅拂女”便覺有些奇怪,在她的心中,這個小仆僮想要修煉之法只不過一時新鮮,最重要的還是足以讓他下半生衣食無憂的千兩黃金,可他拿到黃金後卻再沒多看過半眼,全心全意的瞅著宗卷。

莫非他還想要當官不成?

男人啊,永遠不會滿足,連安伯塵這樣的少年人也無法免俗,方才踏上修行之路,一轉眼功夫竟然又貪圖起榮華來。撇了撇粉嫩的小嘴,紅拂女暗嘆一聲,將頭轉向一旁,望向窗外人頭攢動的長街,神色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