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陸閑居(第8/11頁)

  自那以後,師尊對我看管越發嚴格……卻不料,幾個月前,我被魘魅入夢,生死一線。

  師尊愛徒心切,魂體相離入我夢境施展“鎮魘之術”,雖滅去魘魅,卻也遭其邪氣侵心,不得不閉關靜養。而就在他閉關之時,我被指派與師弟肇臨一同抄錄典籍,肇臨師弟突然暴斃室內,天墉城上下指我為兇手,百口莫辯……我私自下山,為門規所不允,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滅族的兇手、遺失的記憶、煞氣的來源……還有,抱著一點微茫的希望,想令母親能夠……

  說到最後,百裏屠蘇唇角露出一點苦澀之意。

  幾個夥伴一時都陷入默然,他們明白,百裏屠蘇所經歷的苦難,又豈是短短一段話所能道盡的。

  良久,還是方蘭生最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向少恭求起死回生藥,就是為了救活你母親……”

  百裏屠蘇點點頭:“過去的那個我,隨母親的姓,叫韓雲溪,而從那一天開始,我給自己重新起了名字,隨父姓,叫百裏屠蘇。”

  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他想要蘇醒的,不僅僅是他的母親,還有他的親族,他的故土,還有……他自己的回憶吧。方蘭生想起在翻雲寨時初見百裏屠蘇,還曾取笑過他的名字,卻不料今日……不由得心生赧意。

  襄鈴問道:“屠蘇哥哥一點都不記得,是誰害了你們村子裏的人嗎?”

  “殘存印象,不甚清晰。”

  紅玉卻是一震,追問道:“百裏公子曾見村人死後被吸走魂魄?”

  百裏屠蘇似乎在努力串聯著碎片般的場景,幽幽言道:“腦中模糊記憶……與玉橫吸魂情形十分相似,應是無疑。”

  “公子幼時可曾見過玉橫?”

  “似有熟悉之感,其他的,卻也想不起來。”百裏屠蘇說著,略有落寞之色,“歐陽先生說過,吸魂之術古來被目為禁法,我不希望此法再禍及他人,故執意與先生踏上找尋玉橫之途。何況……即便沒有吸魂,仍是飛來橫禍,便如甘泉村中……”

  方蘭生又憤怒了起來:“全是青玉壇那群叛徒搞的鬼,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麽!”

  “如今想來,無非覬覦魂魄之力。”

  眾人憂心百裏屠蘇所背負的太多,回想起江都瑾娘所說,更覺沉重,試圖開解,又不知從何說起。

  “那什麽,木頭臉,勞生惜死,哀悲何益,你……”方蘭生撓著頭,奇奇怪怪的話又開始冒出嘴邊。

  卻不想百裏屠蘇點頭應道:“須行之事尚且許多,必不會耽於過去。”

  眾人頓覺安了心,便說散了去,令百裏屠蘇再多加休息。風晴雪走在了最後,待眾人都離去後,她卻忽然轉過身來,看著百裏屠蘇笑了一笑。

  “蘇蘇,說出來了會不會好受一些呢?”女孩微笑著說道,“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人願意分擔,也就沒那麽難過了。我知道蘇蘇是個堅強的人。剛認識那會兒我就在想,這個人明明得了怪病,可一點不像別的病人那樣總是一副痛苦模樣。可是,再堅強的人,偶爾接受一下別人的關心,偶爾軟弱一下,也沒有關系吧。蘇蘇你說呢?”風晴雪丟下這句,轉身笑著走出去了。

  房中又只剩下百裏屠蘇一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卻又好似,與以往有了什麽不同。百裏屠蘇兀自靜了一會兒,轉目望向窗外,仍然有些蒼白的臉上,已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安陸,城

  安陸這座小城,如秋葉之靜美。

  這座城被一條曲曲折折的主街貫穿,滿城栽植著楓樹,歷經千年洗禮,每株都已長得一人合圍不得。

  秋日經霜,層林盡染,金黃楓葉搖曳翻飛,如群蝶飛舞,落在百裏屠蘇的黑衣上,像一只纖細的手掌,輕撫他的心事。

  百裏屠蘇在城裏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靜,鋪路的石板不知已有了多少年頭,就連坑窪也都磨得光滑,踏上去,是歲月沉沉醇醇的味道。

  不知不覺間,走過一處很是熱鬧的所在——這是安陸縣內唯一的一座戲台,平日裏大小戲碼輪流上演,是城中人一項重要的娛樂。

  此刻,戲班子裏的一個青年男子正在台前大聲吆喝著:“我石家班初來貴地,半個時辰後便要在此上演一出《富貴青天》的好戲!屆時請諸位父老鄉親多加關照,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多謝多謝!”已經有幾個安陸縣民聚集過來,有老人,也有孩子,大家開心地討論著一會兒過來看戲,細碎的話語灑滿了戲台前陽光璀璨的空地。

  百裏屠蘇聽了這熱鬧聲響,不禁一時停了腳步,神思被這演戲場吸引住了。恍惚間,似有十分久遠的場景浮上心間,那是他的記憶斷裂之前,猶然存在他心中的僅有的一些童年片段,諳熟,帶著微微的喜悅和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