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一程風雨一程花 第七章 香繞柔魂,風波颯起春庭(第3/4頁)

夜空中這浮水而至的琴音,清高虛潔,幽奇古淡,應和著春晚花庭中嘶嘶不倦的蛩鳴,卻顯得那樣的落寞淒清。正是那:

淡淡波紋愁似紗,春眠春起送年華。

徘徊且愁無人處,只得琴歌伴水霞……

靜謐的夜晚中醒言聽得分明,這縷幽然而至的琴音,奏得正是那首古曲《幽蘭》。據他看過的琴譜雲,“幽蘭操”一曲,抒發的是蘭在幽谷中與雜草齊生的悲傷。

記起這則琴操曲解,醒言不禁苦笑一聲,暗忖道:

“唉,彭小姐怕是誤會了。這門飛來的親事,我這等飄泊之人,自是無福消受,也從不會答應。若是彭小姐知我真實心意,或許便不會如此哀傷……”

無法剖明內心的少年,只有在杏花疏影之中,靜靜聽這首滿含憂愁的琴曲。

縹緲的神思,隨著彈琴人纖指的挑抹而婉轉遊移,不知不覺間,醒言想到,若是仔細回想起這位宦家小姐的面容,還真是自有一股高門特有的氣質內蘊其中,又流露於言談舉止之間,是普通人家兒女怎麽裝扮也裝扮不來;而這番幽澹清凝的奏彈,也大都只有書香門第中的閨媛秀女才能勝任。畢竟,琴音易響而難明;琴棋書畫中“琴”字列於最首,便表明它是四藝中最難之技。

“高門貴第的氣質麽?”

不知怎麽,漸漸的,浮動於少年腦海中那個高貴的面容,不知不覺中已如晨霧般慢慢消淡;而另一位人間仙子的俏靨嬌顏,卻漸漸如海底明月般悄悄浮出水面。心神俱與中,耳畔這縷幽幽然的琴聲,也變得越發的空靈起來,一如那月圓之夜清郁悠遠的高山瀑琴……恍惚間,夜風中仿佛有人在耳邊低低吟唱:

“盼白露滋紅,動幾枝花影,夜涼如水。

池漾春痕,何處水盈掬。夢伊原是夢,更添得迷離情意。

靈心知未,總碎恨零愁,漣漪淡生香,煙波每長憶。

庭空閉,流雲一朵,美人千裏……”

這一夜,就在這幽淡的琴聲中平安逝去;昨夜曾露出些崢嶸氣勢的妖靈,也並未在琴聲中順水而至。

第二天一早,聽醒言報得平安無事,彭襄浦又是一番贊嘆,說道這全是因少年道行高深,才嚇退那擾宅的妖物。於是,彭公免不了又對昨晚夜宴所提之事頗為期許,說道若是女兒有幸能與醒言在一起,便再也不會怕有甚妖物前來蒿擾。

只是,面對彭公這番美意,經得昨晚那一陣竹影花光裏的幽思,醒言雖然還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經知道,自己並不能接受這一番招納之意。於是,待彭公再提這茬時,他便顧左右而言他,遮掩一番含混過去。

說起來,彭襄浦彭縣爺這番言行,倒還與先前表現一致;但那位彭夫人現下的作為,就讓醒言覺著頗為奇怪。因為,原本對他甚為冷淡的官夫人,現在卻出奇的熱情起來,一番言語款談下來,對兒女親事倒似乎比她相公還要焦急。

其實,醒言還不知道,就在雪宜循例再去後院水池邊洗衣服時,彭夫人還特地找過去,拉住這清柔女子問長問短。最後,她甚至大方的表示,即使將來雪宜為妻,她家女兒為妾,也在所不惜——

夫人這坦率的話語,直把向來羞恬的姑娘鬧了個大紅臉,於是只好平生第一次未曾將衣物仔仔細細搓凈,便囫圇著卷起,羞赧萬分的逃回廂房去。

而房中這位驚魂甫定復又坐立不安的梅花仙靈,雖然自那回已經打定主意,要對自家堂主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但今次這番情由,卻實在羞人,便也只好隱而不言,不作通稟了。

這一番紛亂且不作細表;再說那位少年。感念彭公盛情,心覺著無處報答,醒言便越發將朗成夫婦“君子不立危墻”的諫言拋到腦後。於是到了這日晚上,他便又提著封神古劍,前往水怪隱現的庭院中潛伏。

只不過,這次少年卻是獨身前往,而讓另兩個女孩兒呆在別處等候,待有動靜時再前來接應。因為,醒言分析了一下,兩夜無功,恐怕是三人動靜太大,驚了那靈通無比的妖怪不敢前來。於是這晚,他便只身獨往。

待到了小姐庭院中,他又施展出靈漪兒傳授的“水無痕”法術,將自己隱身在空明中,不露出半分痕跡。

一切布置周全,只看那個妖靈是否前來!

不知是少年分析得當,還是這番用心感動了上天,就在亥時將近、子夜將至,小姐繡樓中的燈燭剛剛熄滅之時,正隱身於夜色之中的少年,忽然就覺著一陣陰風颯颯吹過,直掃得身上徹骨的寒涼。忽又覺眼前景致有些暗淡,便擡頭望望天上,原來是本無雲翳的夜空中,竟聚起一朵陰郁的烏雲,正遮住西天邊本就昏黃的殘月。

不知何時起,這夜晚春庭中熱鬧不歇的蛐蛩,也已經停住了嚶嚶的鳴唱。只轉眼間,眼前這原本生機勃勃的春晚花庭,就變得幽沉陰暗,有如多年沒有人住的幽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