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殺人若吟詩,飲血如作畫

網易巷。

這是京城北路的必經之所,地僻人稀,尤其是這樣天寒地凍的早晨,連只流浪狗都不見經過。

大傻偏偏在這個偏僻無人的場所開了個面攤,很多同行都笑話他癡呆、不將攤子擺在熱鬧繁華的地段,他卻有自己的主意。

——我做的面很難吃,我只有把面攤擺在這個“網易巷”裏最冷僻的角落,才沒有別的店家跟他搶生意;如果擺在大街上,我肯定搶不過別的同行。

據說大傻小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僥幸活下來,但腦子卻燒得癡癡傻傻的,動作也遲遲鈍鈍的,說話也結結巴巴。所以,“網易巷”子裏的人都知道,大傻是個白癡。

大傻人很好,雖然經常遭受人們的白眼,但他還是很喜歡對人笑,尤其是他看見客人喜歡吃他的面的時候,笑得更加憨厚。

今天早上,大傻的攤子前只有一位客人。

那是一個埋頭吃面的黃臉漢子,或許是要著急趕路,吃面的時候,連頭上的風帽、身披的鬥篷都沒卸下,他吃的很急、很快,也很香,大口大口地吃個稀裏呼嚕呼啦吧唧。

很少有人在吃面的時候會發出這麽多不同節奏的聲音,如果他是位姑娘,就這吃相,恐怕這輩子也休想嫁出去。

大傻笑了,憨憨的,傻傻的。

他送上一勺湯面他未說話先“嘿嘿”地笑:“客……客官,我……再給……給……你添一碗……”他的口吃病看起來很嚴重,他的笑也絕對不會比山裏的大猩猩笑得好聽到哪裏去,幸好那匆忙吃東西的客人還沒有被嚇到。

那客人一頂連衫帶肩的寬沿風帽,斜斜地遮過他的左顏,卻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見帽上衫上有淡淡的霜痕和塵色,想必是通宵在兼程趕路。

面前的一大海碗湯面已快吃完,他確實是太餓了,而且太累了。

他聽見了大傻的憨笑和傻話,他微微頓了頓握筷子的手,緩緩地半擡起頭來——

首先映入客人眼簾的是大傻一雙大腳,大冷的天,大腳拇指仍然固執地露在草鞋尖上那個破洞的外面。

他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大傻生活的這麽艱辛,結帳時我該多留點面錢才好。”

他一向都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大腳以上,他什麽都看不見,因為他的風帽已經把他的視線遮擋住了。

他只聽見大傻高興的道:“客……客官……面……面來……來了……”

“謝謝。”他說了這句客氣話,卻仍沒有擡頭,只是把空碗向前推了一推。

大傻把湯面倒進碗裏,握著勺子傻站著。

客人擡起頭,向大傻望過來。擡頭的時候,他的風帽已經向後稍稍滑落,眼見他粗眉、立目,連鬢絡腮的胡須,額上一條暗紅色的傷疤,面相不但兇,還惡。

大傻並未害怕,他笑了一笑,漫聲吟道:“曾是寂寥金燼暗。”

客人心中一動,將一塊小小的碎銀子拋在桌子上,然後站起身來道:“謝謝你的面,我該趕路了。”他拴在面攤旁樹上的紫騮馬,輕輕打了個響鼻,揚了揚前蹄,也似是不耐深冬的嚴寒。

湯面鍋裏仍冒著熱氣,大傻忽而又吟道:“斷無消息石榴紅。”

他今天早晨,已經是第二次說這些文縐縐的唐詩了。

客人戴好風帽,他自然不會理會一個破巷白癡的自言自語,他已經邁開步子向自己的紫騮馬走過去,此去“京師”還有三日路程,他實在是沒心思和一個白癡在這裏浪費口舌和時間。

然而大傻接下來的一句話,就像一根尖利的釘子,一下子就把他釘在了原地。

“冷若雅,你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大傻說這句話的時候,既不結巴,也不口吃,憨傻的神色突然變得深邃而冷峻。

客人身形頓住:“閣下是——”

他雖是背對大傻,但整個的身體,開始發抖得象一片落入風窩的飄葉。

大傻傻兮兮的回答:“我是大傻啊。”

“你到底是誰?”客人的背影,愈發抖得象驚濤駭浪裏的一葉孤單無依的小舟,他的聲音已經實實在在地開始發抖。

大傻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只望了望天,道:“殺人若吟詩,飲血如作畫,三姑娘該猜到我是誰才對。”

客人失聲道:“你是金——”他突然彎下腰,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而且一邊吐,一邊用手去扣自己的喉嚨,像是要把剛才吃下去的兩大碗面,全都吐出來一般。

大傻望著他,露出憐憫的神色,道:“三姑娘,別白費力氣了,中了我‘曾是寂寥’金燼暗的毒,就算你把自己的胃吐出來,都沒用了!”

客人已經坐倒在地上,氣喘籲籲地道:“原來閣下就是,‘權力幫’三十六派中‘溜派’掌門人‘曾是寂寥’金燼暗,我真是看走眼了,你的好搭档、‘挽派’掌門‘斷無消息’石榴紅石姑娘,也該在附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