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天動地的寂寞著

冷風如刀,萬裏飛雪。

“秦嶺”最高峰“太白山”摩雲插天,冰雪不消,像一個亙古的巨人頂天立地的皓立於天地間,寂天寞地而且還驚天動地的寂寞著。

雪將住,風未定,一輛馬車自北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卻碾不碎天地間的寂寞。

冷北城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將兩條長腿在柔軟的貂皮上盡量伸直,車廂裏雖然很溫暖很舒服,但這段旅途實在太長,太寂寞。

習慣性的莫名嘆了囗氣,冷北城自角落中摸出了個酒瓶,他大囗的喝著酒時,也大聲地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就仿佛地獄中的火焰,正在焚燒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他的生命和靈魂已悄悄地自酒精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輕。

他眼角布滿了皺紋,每一條皺紋都蓄滿了他生命中的憂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卻是年輕的。

他忽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禦車的紫衣少女立刻吆喝一聲,勒住車馬。

這女子圓圓的臉蛋,容貌姣好,身段高挑,衣帶發梢系滿了紫色的風鈴,倚在車門前,嘴裏舌尖正舔著手中一串艷紅糖葫蘆上的冰糖,翹著二郎腿,神情嬌憨,形態不羈;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她目光移向安東野時,立刻就變得柔和起來,而且充滿了忠誠的同情。

她是冷若雅。

冷北城看著那寂寞的山,忽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意念:

——那大山在召喚著他;且帶著一股詭奇的殺意。

冷北城知道他終會進入那座山去,他癡癡地站在風雪裏。

他的手指已被凍僵,臉已被凍得發紅,身上也落滿了雪花。若是換了別人,見到他這種舉動,一定會覺得很驚奇,但冷若雅卻似已見慣了,只是柔聲道:“又在想她了麽……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還很遠,哥哥你快上車吧!”

冷北城緩緩轉回身,就發現車轍旁居然還是一行足印,自遙遠的北方孤獨地走到這裏來,又孤獨地走向前方。

腳印很深,顯然這人已不知走過多少路了,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卻還是絕不肯停下來休息。

冷北城長長嘆了囗氣,喃喃道:“這種天氣,想不道竟還有人要在冰天雪地裏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很孤獨,很可憐的人。”

冷若雅沒有說什麽,心裏卻在暗暗嘆息:“你難道不也是個很孤獨很可憐的人麽?說是陪著你出來散心,可這一路走來,你為何總是只知道同情別人?卻忘了自己……”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幸好這裏風中已傳來一陣人的腳步聲。

這聲音雖然比馬蹄聲輕得多,但卻是冷北城正在期待著的聲音,所以這聲音無論多麽輕微,他也絕不會錯過。

於是他就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他立刻就見到了走在前面的那孤獨的人影。

這人走得很慢,但卻絕不停頓,雖然聽到了車鈴馬嘶聲,但卻絕不回頭!他既沒有帶傘,也沒有戴帽子,溶化了的冰雪,沿著他的臉流到他脖子裏,他身上只穿件很單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他的人就象是鐵打的,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饑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沒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馬車趕到前面時,冷北城才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有神采,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那是一個少年。

冷北城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開車門,道:“年輕人,上車來,我載你一段路。”

他的話一向說得很簡單,很有力,在這一望無際的冰天雪地中,他這提議實在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

誰知道這少年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步更沒有停下來,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有人在說話。

冷北城道:“你難道是聾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起了腰畔的劍柄,他的手已凍得比冰下魚的肉還白,但動作卻仍然很靈活。

冷北城笑了,道:“原來你不是聾子,那就上來喝囗酒吧,一囗酒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害處的!”

少年忽然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會說出這麽樣一句話來,冷北城連眼角的皺紋裏都有了笑意,但他並沒有笑出來,卻暖聲道:“我請你喝酒,用不著你花錢買。”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買來的東西,我絕不要,不是我自己買來的酒,我也絕不喝……這位銀發先生,我的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

冷北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好,等你買得起酒的時候,你肯請我喝一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