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寞如雪

舒自倦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夫妻二人面前,好整以暇的道:

“冷北城,知道我為什麽要反你嗎?六年了,我為你當牛做馬、拼死拼活六年了,這‘涼城’至少有一半的基業是我給你打下來的!可我如今得到了什麽?論智慧、論武功、論才學,我舒自倦哪一點比你冷北城差?可你卻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我卻是一個卑躬屈膝的奴才!憑什麽?你冷北城能做到的,我舒自倦同樣做得到!我要成為武林至尊,號令江湖!我不想再回到街頭去做遭人白眼、唾面自幹的叫花子!”

最後幾句話,舒自倦是喊出來的,很用力的喊出來。

冷北城道:“就算你說的都是對的,可你不該殺了冷冷!”

舒自倦神經質的笑了笑,突然把長發遮住的半張臉湊過來到:“我今晚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冷北城道:“比你過去的六年加起來的話還要多。”

舒自倦平素收斂鋒芒,沉默寡言,是以,只有面對死人時,他才會不吝嗇自己的口才。在他眼中,失去了反抗能力的冷北城與雷曉雅,現在都已經是死人。

紅燭將盡,冷北城與雷曉雅的生命也該走到終點了吧?

舒自倦毫無征兆的收起笑容,道:“城主,夫人,已經很晚了,你們也該安息了吧?”

——舒自倦準備殺人!

冷北城看向滿臉淚痕的雷曉雅,吹了一聲口哨,苦笑道:“我死後,請不要靠近我的屍體,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擡起我的手,幫你擦幹眼淚。”

燭花驀地又爆了一下,滿室陰風習習,鬼影飄忽。

雷曉雅睜大了眼睛,突然手指著舒自倦背後,大叫了起來:“冷冷!冷冷——”

正要出手殺掉冷北城的舒自倦,被雷曉雅的驚叫聲嚇了一大跳,驀然感到頸後有微微的冰凉——

有一只冰凉的小手……在輕輕在撫摸他的後頸!

舒自倦感覺到有人將冰涼的嘴唇湊近他的耳朵,吐著陰氣,輕輕地叫他:“總管叔叔……總管叔叔……你陪冷冷玩彈珠好嗎?”

背後的人怎麽可能是冷冷?舒自倦心狂跳,這怎麽可能?冷冷早已經死了,自己是眼睜睜看著冷冷親手將他掐斷氣的,難道……

難道是鬼?!

舒自倦強迫自己“嚯”地掉轉頭去,窗外適時地略過一道閃電,響起一聲驚雷,他方一回頭,竟大吃一驚,駭得魂飛天外——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面色慘白的冷冷!!!

舒自倦驚!大驚!!!

冷北城等的就是這一刻,冷北城出刀,刀光如雪,寂寞的雪。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雅閣”外,電飛雷鳴,風雨交織;“雅閣”內,卻是下起了一場淒、淒、美、美的雪,淒美得讓人落淚。

現在正是陽春三月,不應該有雪的。

那是冷北城最後的殺招:寂寞如雪。

舒自倦猛地推開身後僵立的冷冷,觸手冰涼;冷冷真的已死,但怎麽會無緣無故趴到自己身後來了呢?是哪裏不對?

在電光火石間,舒自倦突然想起冷北城吹的那聲突兀的口哨。

不好!他已想通是怎麽回事,他猛回頭,面對的卻只有紛紛茫茫的漫天飛雪……

他驀然驚覺雪中有風、風中有刀、刀上有鋒,鋒上有血——

舒自倦緩緩倒下去,眼睛帶著莫大的驚恐和不甘,口中喃喃的道:“三月十三,莫非是天意……”

高手過招,生死只在毫厘之間。所以,舒自倦死了。

——十三歲出道那年,我在“中原鏢局”的後巷邂逅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女孩子,她是嶺南溫家的女兒溫襄兒,她把家傳的絕世神兵“斷腸簫”和“驅鬼馴獸”術傾囊相授;後來雅雅出現,我離開,襄兒沒有挽留,我也沒有再回頭。就這樣,那段自以為石破驚天的感情,無風無雨也無晴,無疾而終。曾說好要一起走天涯,後來卻在各自城市安了家。

冷北城利用驅鬼術牽引冷冷的屍身,讓舒自倦分神,然後耗盡全身精力,以一招“寂寞如雪”殺了他!

舒自倦在離開的皇宮大內時,曾經對他的師兄禦醫金夢枕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知道我正要去做一件天大的壞事,可是又怎麽樣呢?我生就是一個壞人,不做壞事難道讓我去吃齋念佛嗎?太不感興趣的事,我做不來。”

現在舒自倦死了,他臨死前莫名其妙地提到那句“三月十三”,又是何意呢?一個時間?一個秘密?一個人物?一個組織?還是一個計劃?沒有人知道。

“忘情水”的藥力漸漸消散,雷曉雅唇邊有慘淡的微笑,道:“對不起,我負了你,我知道你、你不會原諒我的,我也不敢、不配、不奢望得到你的原諒。我走了,在以後的日子裏,你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