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九州鑄鐵終成錯一著棋差只自憐

陳石星道:“雲夫人,你會好起來的。請莫胡思亂想,試一試把真氣凝聚丹田。”又過了一會,只聽得雲夫人斷斷續續的呻吟,叫道:“熱、熱、熱死我了!我,我不行啦!”原來雲夫人凝聚的真氣,未能如意運行,而陳石星只憑本身的功力,又不足以替她打通奇經八脈。她的心情越發焦躁,“虛火”也就越發上升。

陳石星在劇鬥之余,費盡心力,替她治病,漸漸也是累得筋疲力竭了。

陳石星無計可施,忽地想起爺爺曾以半闋《廣陵散》替雲浩恢復生機之事,後來雖然因為賊人突來侵擾,功敗垂成,但雲浩卻的確是曾借琴聲之助,恢復了幾分精力的。

美妙的琴聲可以令人忘掉愁煩,甚至還可以進一步替人治病,這是陳石星早已懂得的。

“我何不試試?”陳石星心裏想道:“縱然我本事不及爺爺,或許也還可以令她心神寧靜。”

陳石星把爐中余下的檀香燃起,把古琴放在雲夫人女兒的梳妝台上,美妙的琴聲就從他的手指中流瀉出來。

好像在炎炎夏日吹來了一陣清風,好像在片草不生的沙漠上發現了一道甘泉,雲夫人忽地感到遍體清涼,燠熱之感漸漸被“清風”吹散,心頭之火也被“甘泉”澆熄。

《廣陵散》的上半闋是思念好友之情,而雲夫人則想起了花樣年華,想起了在花樣年華的新婚之樂。在那時候她是滿足於自己的英雄夫婿的,雖然偶爾也會想起另一個曾經嘗試來敲開她的心扉的男子。

回憶的幔幕拉開了,十八年前,她是和她現在的女兒一般大的少女。

她的父親是禦林軍的副統領,而雲浩則是當時的武狀元雲重之子。

兩家門當戶對,是以在她十六歲那年,就由父母作主,替他們定了婚。

但另外還有一個追求她的男子,這個人就是兵部侍郎龍耀奎的兒子龍文光。

龍文光和雲浩一樣長得甚為英俊,武功不如雲浩,但比雲浩更多幾分儒雅風流。他的父親官居兵部侍郎,卻是三甲進士出身的。

兩個男子,在她未婚之前都曾見過。當時來說,她恐怕還是喜歡雲浩多些。

十八歲那年她結了婚,新婚的畫眉之樂,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她的心裏還是感到甜絲絲的。

婚後第二年她就有了一個女兒,龍文光的影子更是在她心頭漸漸淡了。她滿足於寧靜、安逸的少奶奶生活,安心在家裏做個賢妻良母。唯一令她覺得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丈夫不求“上進”,雖然是武狀元之子,卻不願意憑借父蔭和本身的武藝去博取功名。

可惜美滿的生活過不了幾年,雲家的情況就發生了變化,而她也開始在人生的旅途上遭受考驗了。

她的公公雲重看不慣朝廷的腐敗,不願同流合汙,得罪了當權的太監王振,自知難以立足朝廷,於是辭官不做,告老還鄉。憂心國事,不久就病死了。

她的丈夫雲浩在父親死後,更是無心仕途,結交的都是江湖上的俠義人物,在他的朋友之中,甚至有一個被朝廷列為“叛逆”的金刀寨主周山民。

周山民的父親周健本是明朝的邊關總兵,由於他要堅持抵抗瓦剌的入侵,違背了朝廷的“和戎”政策,被王振迫反,在雁門關外占山為王,被稱為“金刀寨主”。不過他雖然反出邊關,卻仍然是明朝的中流砥柱。瓦剌幾次入侵,都是被他擊退的。在他死後,他的兒子周山民繼任寨主,也繼承了他父親的“金刀寨主”的稱號以及他父親的遺志。(周健父子故事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

雲浩的朋友都是江湖中人,自然而然的,他自己也變成了江湖人物了。他為金刀寨主奔走四方,聯絡各路豪傑,在家的時候少,在外的時候多。隨著生活的變化,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就漸漸起了變化。丈夫不能時常陪伴著她,她不滿意。雖然她心裏明白,她的丈夫還是像新婚時候那樣愛她的。而更重要的還是,她不願意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也不願意和丈夫一同去過江湖上的生涯。她在擔憂,如果朝廷知道她的丈夫和金刀寨主的關系,總有一天,她們夫妻要被迫離家出走,闖蕩江湖的。

她在懷念往日在京城的安樂日子,那個儒雅風流、溫柔體貼的龍文光的影子,不知不覺的又偶爾會在她的夢中出現了。

她都不滿意於自己的丈夫,她那勢利的父親自是更加不滿意有這樣一個“不求上進”“自甘墮落”的女婿了。於是有一年她歸寧娘家,她的父親就不肯放她回去。而她也就無可無不可的在娘家住下。

龍文光尚未成親,得知她回娘家,三天兩天的就來一趟。他的父親已經升任兵部尚書。

她的父母對這位兵部尚書的公子奉承備至,這位龍公子則對她仍是像從前一樣,在她的面前樣樣陪小心,討好她,就像她的父母對他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