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鴛鳥亦為同命鳥親人怎變陌生人(第6/14頁)

“他們逃回中原,在一個僻靜的山村隱居。

“我爹爹雖然斷了一條腿,但還能夠幹活。我媽給別人縫衣服,兩口子湊合,日子過得倒很不錯。我爹常說,他從來沒夢想得到可以過這樣安靜幸福的生活。

“山村裏的人當然也是做夢想不到我那殘廢的爹爹曾是叱咤風雲的人物,更沒人知道我的媽媽也會武功。

“但可惜這樣幸福的日子過不久長,在我十歲的時候,我父親的一個仇家不知怎的打聽到了他的消息,找上門來。不幸的是,我媽那時又正在懷孕。

“那仇家本領極高,結果他雖然給我的父母聯手打得大敗而逃,但我爹爹因斷了一條腿跳躍不靈,卻也給他重重打了一掌。十年之前他受的內傷尚未復原,又再加上新傷,當天晚上,便即不治身亡!”

楊炎聽至此處,不覺淚盈於睫,想道:“原來她也是自小孤苦伶仃,和我的命運倒是頗為相似。”忍淚問道:“後來你們母女怎樣?”

龍靈珠道:“遭遇了這場大禍,媽媽當然痛不欲生。但爹爹死了,對頭未除,災禍隨時還會再來,在那個山村自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媽媽為了保全我的緣故,只好強抑悲痛,焚化了爹爹的遺體,帶了他的骨灰,連夜和我逃亡。

“媽媽因為悲傷過度,那晚的激鬥又動了胎氣,逃離山村之後,第三天就在途中小產,是個剛成形的男嬰。媽這次懷孕,本來希望生個兒子,我也希望有個弟弟的。想不到橫禍飛來,一切美好的希望都變成了泡影,媽知道是個男嬰,登時就暈過去了。”

楊炎感懷身世,越發悲傷,心裏想道:“我媽當年也是懷著孕被逼離家的,唯一不同的,對我來說也是不幸中之大幸的是,我能夠從媽媽的肚子裏順利生下來,而他的弟弟則流產夭折。不過是幸還是不幸,那也難說的很,設若我當年亦是流產死了,倒可以少受許多人世的痛苦。”

龍靈珠停止敘述,掏出手帕,替楊炎抹幹眼淚,故意“咦”了一聲,說道:“我說我的傷心事情,但我都沒有哭,你怎麽反而哭了?這麽大的人,不害臊嗎?”

楊炎說道:“我是在想,當時你不過十歲年紀,你媽病倒,那不是更苦了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當時所受的苦楚,實是難以形容,不過我可不要你可憐我。

“在我媽病倒的時候,我向人乞討,也做過小偷。想不到爹娘教給我的武功,給我一開頭就派上這樣的用場。但也幸虧我做小偷的本領比別的小偷高明,從沒給人破獲,我騙媽媽說是乞討來的,倒也騙過了她。

“唉,我受了那麽多苦楚,卻也只不過延長了媽媽的兩年壽命。”

楊炎這才明白她剛才所說的為什麽他的“爺爺”不可能再見到女兒那句話的意思,不覺既是為她難過,也為“爺爺”難過,失聲叫起來道:“怎麽,你的媽媽……”

龍靈珠說過不哭,眼角亦已沁出淚珠,半晌,澀聲說道:“我好不容易挨到媽媽能夠起床,她已經得了癆病,但還是帶了我繼續在江湖流浪。當然吃過不少苦,還受過許多人欺侮,在這些壞人當中,且還有過一個是頗有名氣的‘俠義道’呢,但他已經受到我媽的懲戒,這件事我也不想再提了。”

楊炎心想,怪不得她的性情有點偏激,行事也有幾分憤世嫉俗的味道,原來乃是由於幼年的遭遇形成的。受苦受騙太多,以致她對什麽人都失掉信心了。

繼而一想,自己何嘗不也是如此,對親如姐姐的冷冰兒,自己不也是如今還在心裏生她的氣嗎?龍靈珠好像一面鏡子,照見了他的影子。不管是美,是虛幻,還是真實的存在,自己的影子總是好像和自己的血肉相連的。是以他雖然隱隱覺得龍靈珠那偏激的性情有點不對,卻還是抱著欣賞的心情。他忽然想起龍靈珠剛才說過的“善未易明,理未易察”這兩句話,面對著龍靈珠,心頭不覺有點茫然之感。

龍靈珠繼續說道:“媽媽小產之後,元氣大傷,病從來沒有好過。拖了兩年,終於還是死了。臨死時候,她對我說道:‘我爹爹只有我這個女兒,我也只有你這個女兒,我令得你外公失望,但只盼你不要令我失望。我要你比男子還更堅強!’”

說完了,一片靜寂,楊炎想要勸她,也不知從何勸起,結果還是龍靈珠勉強笑道:“你怎麽比女孩子還更多愁善感?我說過不要你為我傷心的,你怎麽又掉下眼淚來了?”

楊炎一聲輕嘆,說道:“咱們的命運都是一樣,我是在慚愧我可還不能像你這樣堅強。”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你也是自小父母雙亡。”

楊炎說道:“我媽在我周歲的時候去世,至於我的父親,我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他是否還活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