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流水落花 深愁傷寂寞珠宮貝闕 往事訴辛酸(第4/7頁)

侍女交待清楚,便自退下。陳天宇推開房門,忽見房中突然現出幾個少年,都帶著驚愕的表情,迎面而來,陳天宇吃了一驚,仔細看時,卻原來是自己的影子。這間宮殿是雲石所造,四面墻壁都嵌有玻璃鏡子,纖毫畢現,當時這種琢磨精美的照身鏡都是從西洋運來的,陳天宇雖然見過,但卻沒有這麽精美,也沒有這麽多,是以感到驚訝。房中布置,清雅富麗,兼而有之,絲織錦被配以描金帳子,檀香書桌上供一瓶不知名的異花,發散著幽幽的清香,墻壁上還掛有一座西洋時辰鐘,的的答答地響著。那時,西洋的時辰鐘運入中國的還少,陳天宇只在土司家裏見過一次,禁不住對這時辰鐘也瞧了老半天。

再仔細看時,墻壁上還掛有兩幅字畫,畫面一男一女,男的是個黃衣少年,腰懸長劍,豐神俊秀,女的卻是位古裝美人,柳葉雙眉,瓜子臉兒,清秀之極,體態形貌與冰川天女本來甚不相同,但乍眼一看,眉目之間,卻又有些神似。再看那幅字,字跡娟秀,似乎是女子的書法。題的是一首詞。詞道:

引離杯,歌離怨,訴離情。是誰譜掠水鴻驚,秋娘金縷,曲終人散數峰青?悠悠不向謝橋去,夢繞燕京。

杯空滿,歌空好,琴空妙,月空明;只蘭苑人去塵生。江南冬暮,悵年年雪冷風清。故人天際,問誰來同慰飄零。

底下一行小字是“錄亡父憶母舊作。浣蓮。”陳天宇這才醒起,原來這畫中男女,乃是冰川天女的祖父祖母——桂仲明和冒浣蓮,這首詞乃是冒浣蓮的父親冒辟疆的作品。

陳天宇不由得疑雲大起:冰川天女是桂仲明的孫女,此事已經奇怪;這高山上的宮殿,和宮殿中的那許多蠻女,更是出奇,冰川天女的身世,雖然已揭了一角,但半明半暗之間,卻是更增神秘。

這一晚,晚餐由侍女送來,陳天宇始終沒有見著鐵拐仙夫婦的面。是夜,陳天宇輾轉反側,一會兒想起了那藏族少女芝娜,一會兒想起了冰川天女,一會兒又想起了自己所拜的師父鐵拐仙夫婦的古怪行徑,思潮起伏,不能入睡,偶從窗口望出,但見外面一片銀白,在冰峰的雪光掩映之下,那些奇花異草,如同蒙上一層薄霧冰綃,又如在玻璃世界之中,添了許多美妙的神秘的色彩,這奇景的是人間罕遇,曠世難逢,陳天宇忍不住悄悄地起來,披上衣裳,推開宮門,出去賞覽。

忽聽得一陣微細的語聲,遠遠傳來,陳天宇在假山後面一伏,只見兩條人影正朝著自己這面行來,走在前面的是自己的師父鐵拐仙,陳天宇心中大奇,想道:他們在這個時分,出來做甚?又怕冰川天女瞧見了他,怪他在深夜之時,在宮中行走,因此動也不動,不敢出去招呼。

這兩人走到陳天宇十余丈之地,忽然停著,只聽得冰川天女說道:“多謝你這次上山報訊,更多謝叔伯們對我關心,但我已立誓此生此世,再不下山半步的了。”鐵拐仙道:“但,但是那個金瓶,關系極其重大,想當年,七劍下天山,你的祖父祖母,同淩未風大俠一起,同抗清兵,你是桂大俠的孫女兒,難道就忍見西藏淪為滿虜的藩屬嗎?這金瓶一到,西藏可就完啦!”冰川天女冷冷說道:“我不理這些事情。”聲調十分堅決,毫無挽回余地。鐵拐仙嘆了口氣,正想再說,只聽得冰川天女又道:“除非這座冰峰倒了,否則我的心志不移。你們夫婦遠來,我本該稍盡地主之誼,招待你們小住幾日,這話亦說過了。無奈我以前曾發過誓言,有誰敢勸我下山的,即算他是我的長輩,我也不能招待。鐵拐仙,多謝你這次的心事,明日我叫侍女送你們下去,以後你們也不必再來探我啦。”冰川天女背向著陳天宇,陳天宇瞧不見她的面容,她說話的聲調,聽來亦甚溫柔,但卻是說得斬釘截鐵,就如一個女王,宣布了一道命令一般。此言一出,鐵拐仙登時靜默,陳天宇亦是詫異非常,心道:這冰川天女怎的這樣不近人情,這不是公然下了逐客令嗎?不知怎的,陳天宇忽感對這如同仙境的地方,有說不出的留戀,尤其對那神秘的藏族少女,更是依依不舍,想起明日就要隨師父下山,以後再也無緣到此,心中不覺悵然。

但見玉宇無塵,冰峰映月,萬籟無聲,滿園子靜寂寂的,靜默了許久許久,才聽得鐵拐仙道:“冒犯姑娘,不敢求恕,姑娘吩咐,遵命就是。”隨即又聽到腳步聲漸遠漸杳,陳天宇從假山石後望出來,冰川天女與鐵拐仙的背影都不見了。

陳天宇籲了口氣,步出假山,忽見前面分花拂柳,又走出一人,陳天宇正想躲避,只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嗯,你還未睡麽?”定睛一看,正是那神秘的藏族少女芝娜。頭上披著白紗,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黑夜裏閃閃放光,嘴角仍然孕育著那種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陳天宇心道:冰川天女雖然是風華絕代,美若天人,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總是令人不敢親近;這少女雖則也令人感到神秘,比較起來,卻是令人感到易於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