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亂心之事01

明月當空,溪水潺潺之地,樹木枝葉掩映,樹下的人影似被月光映得支離破碎,又似全然隱於黑暗之中。步履無聲,衣不沾塵,有人行走在樹林之中,看他行走的步態,應當在樹林中走了很久了。

前方傳來的流水聲,說明不遠處就是避風林。

一人撩樹而過,從容來到那幢小木屋門前,輕輕推門而入。這人背影修長,布衣珠履,正是唐儷辭。

流水聲響,在屋內更為清晰,唐儷辭走過桌椅板凳,循聲走到角落,揭起輕輕蓋在地上的一塊木板,地下露出一條暗道。他遊目而顧,自懷裏取出火折子,引燃桌上擱的一盞油燈,提起油燈,自暗道拾階而下。

昏暗的燈光映照之下,暗道之下是出人意料的地下宮殿,不計其數的房間陳列在數條通道兩側,風格裝飾與飄零眉苑一模一樣,這地方必定也已經經營許久,不可能是短短幾個月內造就。順著通道往前走去,左右兩側又是數不盡的門,門裏門外都是一樣的黑暗,隨著漸漸走過的燈光,門角的黑暗變幻著不同的形狀,有時燈光突然照出門內一些奇怪的事物,但無論身側隨著昏暗的燈光如何變化,他前行的腳步依然安穩平緩,甚至連行走的節奏都沒有起太大的變化。

從通道盡頭傳來輕微的水聲,聽不出是怎樣的流水,只是有水流動濺落的聲音,此外一切寂靜若死。

唐儷辭走到了通道的盡頭,盡頭是一扇門。水聲就從門後傳來,聽得很近,隔著一扇厚重的大門卻又很縹緲,他輕輕扣了扣那門,只聽“咚”的一聲沉重的回音,那扇門居然是銅制的。唐儷辭將油燈輕輕放在地上,探手自懷裏取出了一柄粉色匕首,那正是鐘春髻那柄“小桃紅”,利刃插入門縫之中,往下一劃,只聽“嚓”的一聲輕響,銅門應手而開。

門內仍是一片黑暗,只有水聲潺潺入耳,唐儷辭不知何故微微一顫,提起油燈照向門內,尚未見門內究竟是何物,他已輕輕嘆了口氣。

燈光照處……

一片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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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門的背後,是一個水牢。

油燈微弱的光線之下,水牢中的水呈現一種可怕的血色,在水牢左上角有個小孔,外邊的溪水不斷的注入水牢,而又不知通過水牢泄向何方。水中有東西在遊動,不知是蛇是魚,還是別的什麽東西,而在面對銅門的石壁上,依稀有一個人影,水牢裏的水沒到了人影的胸口,長發淩亂,看不清面目。

“嘩啦”一聲響,唐儷辭跳入水中,徑直向那人影走去,一下將她橫抱起來,那人的臉仰後露在燈光之中,蒼白若死,卻是阿誰。一個鐵扣扣在她腰間,一條鐵索釘在石壁上,唐儷辭“小桃紅”一劃,斬斷鐵扣,將她抱出水面,離開水牢。

她的裙上滿是鮮血,水牢中濃郁的血色便是來自她的裙……唐儷辭臉色微變,她小產了,看這情形必定失血極多,但她卻沒有昏迷。唐儷辭將她抱出水牢,她眼眸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卻是淺淺一笑,“唐……”

“不要說了,我帶你去找大夫。”唐儷辭柔聲安慰,“閉上眼睛休息,撫翠昨日已經帶著人馬攻上好雲山,但並未成功,風流店的大部分人馬被擒,雙方傷亡不大。我是見昨夜上山的人馬中沒有你,所以才——”他還沒說完,阿誰微微一軟,昏倒在他懷中。

他微微的僵了一下,伸出手指按了下她頸側的脈搏,抱起懷裏冰冷的軀體,往外掠去。

從好雲山到避風林的路,他徒步行走,走了整整半天。柳眼被撫翠作為棄子,而被柳眼寵愛、甚至懷有身孕的阿誰會有怎樣的遭遇,可想而知,她本就遭受眾人嫉妒與猜忌,遭受折磨還是被殺都在意料之中……他徒步而來,只是在衡量……究竟來是不來?

四萬八千三百六十一步……這個女子之於大局微不足道,是死是活無關緊要,而他孤身前來若是遇險,後果自是難測。這一路之上,若有任何可疑之處,他都會脫身而去,而這一路之上,重傷之後浸於冷水之中突然小產的阿誰,隨時都可能死去,但……

但畢竟什麽也未發生,他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沒死,是她的運氣。

唐儷辭將阿誰抱出那小木屋,月光之下,只見她遍體鱗傷,顯然受過一頓毒打,裙上血跡斑斑,不知在那水牢裏流了多少血,而那水牢中遊動的東西也不知是否咬過她幾口?他從懷裏摸出他平時服用的灰色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塞進她口中,唰的一聲,撕開了她的衣裙。

衣裳撕去,只見她滿身鞭痕,傷口浸泡水牢汙水中,呈現一種可怖的灰白色,淡淡沁著血絲。他從懷裏取出了一個黃金小盒,那盒上雕著一條盤尾怒首的龍,龍頭雙眼為黑色晶石,月光下神采燦然,看這東西的裝飾、紋樣,應當出自皇宮之內。打開黃金龍盒,裏面是一層黑褐色的藥膏,他給阿誰的傷口上了一層藥,脫下外袍把她裹了起來,紮好腰帶,雙腿擡高擱在石上,頭頸仰後使氣息順暢,隨後點住她幾處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