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靜樓船騰劍氣 東海波翻

數月之後,在杭州西子湖邊,出現了一個衣裳質樸,狀若鄉農的少年,一身土布衣裳,卻掩蓋不住他眉宇之間的英氣,這個少年正是那個與龍小姐賭勝爭雄的張玉虎。在杭州早已有他派遣的人先來匿伏,打探浙江省押解貢物的動靜。張玉虎此來,就是想先找到那個人,打聽個清楚,貢物起程了沒有,是誰人押送的,好在龍小姐之前,將貢物搶到手中。

這時正是仲春時分,西子湖濱,小孤山麓,桃李盛開,梅花未謝,一眼望去,西湖就似個艷裝的少女,插滿鮮花。桃李鬥妍,紅梅吐艷,暗香浮動,疏影橫斜,端的是好一派陽春煙景。張玉虎無心在蘇堤漫步,攀柳觀花,匆匆地過了“花港觀魚”(西湖一景),六通禪院,直向西走,到了三台山麓。

但聽得路上遊人笑語聲喧,有一個秀才模樣的人說道:“今年西湖添了一個名勝,為湖山生色不少。”他的同伴道:“你說的是於謙墓麽?對啦,想於閣老在日,最愛西湖,遺命也要埋骨湖濱,與嶽墳為伴,咱們也該去默祭一番。”原來於謙屈死之後,英宗皇帝也知人心不服,外慚清議,內疚神明,因此準曹太監收屍,在西湖上為於謙造墓。到了新皇帝即位,更進一步為於謙雪冤,承認他對明朝有功,謚於謙為“肅湣”,後來又改謚為“忠肅”,並準於謙的養子於冕建祠墓旁,稱為“旌功祠”。於祠於墓至今猶存。新皇帝此舉,當然是為了平息民怒,但亦足見公道自在人心,正氣永存天地,即算封建皇帝,亦不能不在正義之前低首。

張玉虎感慨萬端,心中想道:“於閣老死後雖得雪冤,他的女兒女婿卻是至今尚流亡海上!看來這個皇帝也不過是假仁假義吧了!”

那個秀才模樣的人緩緩吟道:“湧金門外柳如煙,西子湖頭水拍天。玉腕羅裙雙蕩槳,鴛鴦飛近采蓮船。”這是於謙所寫的歌吟西湖的詩。他的同伴說道:“於謙死後,長伴西湖,泉下有知,亦當稍慰了。”

張玉虎默默地跟隨他們走,不久就看見三台山麓的於謙墳墓,“旌功祠”前面的一片草坪,正圍著一大堆人,似乎是在看什麽熱鬧。

張玉虎怕有人注意,不敢到於謙墓前憑吊,遠遠地默祭一番,便擠進人堆之中。草坪上正有一對江湖賣解的男女,看情形似是一對兄妹,這時正在表演空手奪刀的本領。張玉虎到此,正是為了要找他們。原來這對兄妹,男的名叫朱寶,女的名叫朱靈,正是奉張玉虎之命,匿伏杭城,偽裝賣解,打探消息的人。張玉虎藏在人叢之中,不久他們就發覺了,但卻當不知,仍在專心一意的表演。

朱寶兄妹本來就是賣解出身,口吻舉止,十分地道。但見朱寶擺開兩把雪白的鋼刀,向觀眾打了一個招呼,朗朗說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兩兄妹落拓江湖,謀生乏術,出外到杭州,給諸位大爺表演一套空手奪刀,開心開心。諸位若是看得還好,請隨便賞賜幾錢銀子,若是看得不好呢,請打個哈哈,包涵包涵!”幾句江湖套語表過,立刻一招雪花蓋頂,雙刀盤旋,向朱靈頭上削下。

朱靈尖聲叫道:“哎呀,哥哥你真舍得斫我嗎?”霍地一個鳳點頭,但見寒光一閃,她頭上插著的一朵梅花已給鋼刀削落,膽小的嚇得叫出聲來,行家們則看出是妹妹在和哥哥鬧著玩兒,樂得哈哈大笑。

但這兩兄妹卻甚為認真,但見朱寶刀光閃閃,從“雪花蓋頂”倏的變為“老樹盤根”,雙刀向下疾斫。朱靈縱身一跳,金蓮三寸,剛剛從刀口上掠過,又尖聲叫道:“哥哥你真下得辣手呀!”雙掌一分,扭她哥哥的手腕。朱寶一跳跳開,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砍向她的要害,但見刀光勝雪,裹著紅妝,兩人這樣一來一往,打了幾十個回合,直把觀眾看得眼花撩亂。忽聽得朱靈一聲嬌叱,欺身直進,那兩把鋼刀看看就要砍中她的膊子,卻忽見她十指一拿,捏著了刀柄,倏然間把哥哥的雙刀奪了過來,嬌聲笑道:“你砍不著啦。”觀眾雖然都知道這是表演,卻也禁不住轟然喝起彩來。

朱寶滿面笑容,向觀眾拱手說道:“多謝包涵。”轉頭向妹妹說道:“各位大爺稱贊你啦,你還不向大爺們道謝。”朱靈扔下雙刀,托起一個銀盆,向觀眾盈盈施禮,道聲“謝賞!”有好幾個觀眾便向盆中丟下了碎銀。

謝賞之聲,正在不絕於耳,忽地有一條大漢跳了出來,向朱寶喝道:“好大的膽子,你們敢藐視官府的律令嗎?”朱寶道:“什麽律令?天下難道有不許賣解的不成?”大漢冷笑道:“咱們杭州就不許!”朱寶道:“我以前也在此處賣解,有好幾次之多,老鄉中也還有認識我的,我可沒聽說過貴府有這條律令呀。老哥你是——”大漢截著他的話道:“你管我是什麽人,只有我來管你,你知不知道,不許賣解的禁令,就是今天才張貼的。”朱寶道:“啊呀!原來如此,恕我不知。”那大漢道:“公事公辦;豈能饒你,你們兩兄妹快隨我進衙門去!”看情形他是一個便裝的捕頭。朱寶道:“我今日初到,委實未曾見到貴府的貼文,請老哥高擡貴手。”觀眾中也有人替他求情道:“不知不罪,這位大哥,你就馬馬虎虎放他一次吧。”那大漢喝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