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青劍驚濤 疑雲迷俠女公堂看審 正氣凜強梁(第3/9頁)

於承珠早把知府衙門的地圖熟記心中,按圖索驥,毫不費事地就混入內衙,來到花廳,她的輕功雖然還未到來去無蹤、飛行絕跡的境界,但要瞞過府衙的那些捕頭護院,卻是綽綽有余。

花廳內燈火未滅,從窗外望進去,隱約可見到鐵鏡心那清秀的影子,於承珠正待破窗而入,忽聽得裏面有人咳了一聲,於承珠怔了一怔,只見屋中又多了一個人影,穿的是五品官服,想來當是那台州知府,於承珠一縱身跳上屋檐,用一個“珍珠倒卷簾”的姿勢,足突勾著檐角,探頭內窺,心中想道:“且聽這官兒和他說些什麽?”

只聽得鐵鏡心微微笑道:“府台大人日夜辛勞,為晚生的事情大費精神,晚生真是過意不去呵!”那知府面上一紅,幹咳兩聲,尷尬說道:“好說,好說,這回實在是委屈世兄了。”鐵鏡心道:“家父是否還在府衙,可否讓晚生見他一面?”知府道:“尊大人已釋放回府了。世兄的案件尚未結果,按朝廷律例,暫時還是不見為宜,以免反累了尊大人。”鐵鏡心哼了一聲,道:“兒子縱然有罪,也不應難為他的父親,你們這次扣押家父,不知是依據哪一條律例?”

那知府漲紅了臉,攏袖作揖道:“世兄息怒,這次我實是情非得已,世兄,你要鑒諒我的苦衷呵!”鐵鏡心道:“你是朝廷的官還是倭寇的官?”那知府道:“我當然是朝廷的官。可是鐵世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台州城外,便是倭寇的世界,這城內日本官又催迫得緊,朝廷又沒發兵襲倭,市舶司還在恭迎日本的使者,你,你,你叫我怎生去做?咳,我的為難之處,有誰能夠明白?”一副可憐的樣子,於承珠初來之時,本來也惱恨這個知府,本想把他一刀殺掉,便搶鐵鏡心出去,如今聽了他這一番訴苦的說話,雖然仍是覺得他可憐可鄙,但一腔怒氣,已全轉移為痛恨倭寇了。

鐵鏡心憤然說道:“好,我都明白啦。那你準備將我怎生處置?”那知府捋了一捋花白的胡子,低聲說道:“這裏的日本市舶使一定要得世兄,請世兄念在台州父老的分上,委屈一些,明日換個地方吧。”鐵鏡心冷笑道:“我是大明的子民,有罪也只應由你來審,你口口聲聲說朝廷的王法律例,請問朝廷的法律,可以由外國人來審問本國的人麽?”那知府連忙作揖道:“世兄,話是這麽說。但你也要念到我的為難之處,若然我不依從他們的意思,他們叫城外的倭寇打進來,那時豈不連累了闔城百姓?世兄,你是明白人,你,你,你要體諒下官的苦衷呵!”

鐵鏡心無限激憤,心中想道:“我怎麽不明白,無非是你自己要保全頭上的烏紗,所以怕倭寇怕成這個樣子!”但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卻也不忍再將他責難。那知府用哀求的眼光看著他,鐵鏡心忽地昂頭說道:“我性命不足惜,但由你交給倭奴,這朝廷的尊嚴,你將置於何地?你也確實為難,好吧,那我就替你想個兩全之道。”那知府忙道:“願聞其詳。”鐵鏡心道:“由你主審,讓日本的市舶使來陪你聽審,他們既然控告我,那麽也得傳他們的‘原告’出庭,審判之時,應準台州百姓聽審!”知府道:“這,這——”鐵鏡心道:“這什麽?這顧全了朝廷的‘王法’,也顧全了日本使者的面子,讓你在日本人面前交代得過去,這還不好麽?你若不從,我就一跑了事,千百倭寇尚自攔我不住,你攔得住我麽?”越說越氣憤,“砰”的一聲,一掌擊下,將一張檀木茶幾,削了一角。

那知府素知鐵鏡心本領非凡,又曾聽到他連殺幾個日本武士的故事,見他發怒,心中害怕,忙作揖道:“既然世兄是這個意思,那麽我明日和日本的使者說去,還望世兄千萬以台州的父老為念呵!”作出一副可憐相躡手躡腳地回內室去。

知府一走,於承珠飄身躍下,破窗而入。鐵鏡心笑道:“你來了許久了,都聽見了嗎?”

於承珠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我只道是人不知鬼不覺,卻原來早已被他看破了。”對鐵鏡心的本領好生佩服。只聽得鐵鏡心又道:“你既然都聽見了,還進來做什麽?”於承珠慍道:“特為來探望你呵。”鐵鏡心笑道:“那日在長江之上,多承搭渡;如今弟在縲紲之中,又承於兄探望;高誼隆情,小弟在這廂謝過了。”於承珠正自氣惱他說話沒有禮貌,忽見他又酸溜溜地作揖道謝,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你說我不該進來,我說你也不該留在這裏。”鐵鏡心道:“怎麽?”於承珠道:“你的父親既已釋放出去了,你為何還要留在這兒受氣?你當真能夠忍受倭奴的使者高踞堂上,看你受審麽?”鐵鏡心道:“知府大人說的話你還沒有聽明白麽?”於承珠道:“他害怕倭寇,簡直害怕得魂魄不齊,難道你我也害怕倭寇?自古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倭寇若真的敢來攻城,咱們就不能設辦法將它打退麽?”鐵鏡心一笑說道:“你我二人當然不懼倭寇,但只你我二人就能打退倭寇麽?請問若倭寇大舉攻城,吾兄有何破敵良策?”於承珠只是憑著一股少年的沖動,問到她破敵之策,卻是沒有想過。反問道:“難道你甘願受審,也沒有什麽破敵之策麽?”鐵鏡心一笑吟道:“彎弓欲射南山虎,磨劍思除北海蛟。射虎除蛟還待彎弓磨劍,何況是要驅逐比猛虎長蛟更兇殘的倭寇?”於承珠聽他說得好似胸中早有成竹,心道:“難道他的甘心受審,也等於彎弓磨劍一樣,是在做準備的功夫麽?這倒令人莫測高深了!”但見鐵鏡心眼光中充滿自信,又微笑道:“多謝你來探望我,現在你可以走啦,到我受審那天,你再來看我吧。”於承珠意有不懌,道:“鐵兄有何囑托,小弟願盡綿力。”鐵鏡心有點奇怪,想道:“這少年倒是性情中人,萍水相逢,便把我當知己看待。”眼光射去,和於承珠碰個正著,忽見於承珠轉頭避開,臉上似泛起一片紅霞。鐵鏡心暗笑道:“真是小孩子,剛才還說得那麽慷慨激昂,似個大人,現在卻又害羞了。”鐵鏡心可沒有想到於承珠竟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