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恩怨難忘 豪情化飛絮情癡不悔 魔窟締知交

原來雲蕾的父親雲澄,當年護送雲靖回國,在雁門關外的山頭,遇著追兵,他拼死斷後,受了重傷,跌下深谷,當時潮音和尚等人在黑夜之中,聽到他淒慘的叫聲,又見他從懸崖跳下,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即雲蕾兄妹,亦斷斷料不到他們的父親尚在人世。

誰知雲澄並沒有死,他跌下之時被樹杈一擋,雖跌破了一足,面容也給尖利的亂石劃毀,但卻保全了性命。可是他雖沒死,所遭遇的卻比死還難受!他受了重傷,在山谷之中又無人相救,只好吃死屍身上的幹糧(在格鬥之中,亦有許多蒙古兵被打死而跌落下面的),渴了就飲雪水,這樣的養了幾日,氣力居然漸漸恢復,爬出谷去,在雁門關外乞食流浪,不久就打探到雲靖在雁門關遇難的消息,他心灰意冷,只覺天地茫茫,更無一處是自己立足之地。

他幸而未死,但腳跛容毀,武功盡失,幾乎成了廢人,在雁門關外流浪。又因雲靖慘被處死,自己亦是“叛逆”之後,萬萬不能通過雁門關重回中國,要不是他還有兩個兒女,心中尚有一點掛念,他早就在雁門關外的荒野之中自盡了。

他流浪了年余,想來想去,只有重回瓦剌,就這樣的再踏遍萬水千山,有時給人做短工,沒人請時就乞食,經過無數辛酸痛苦,又從雁門關外回到了蒙古北邊唐古拉山南面的峽谷,找到了他妻子的部落。

這時雲蕾的母親已在酋長家中做飼馬的仆婦,雲澄又費了許多心力,托人將自己回來的消息傳給她,夫妻重逢,恍如隔世。雲澄的妻子辭了飼馬之職,回到老家,與他同住,她視力消失,已經不能替人放羊,幸喜雲澄武功雖失,到底是練過武的人,氣力尚在,還可以替人做工,就這樣丈夫做工,妻子替人縫衣服,勉強支撐,度過艱苦的日子,但這樣已比流浪之時好得多了。雲澄白天幹活,晚上重練武功,心如槁木,過一天算一天,起初還想念兒女,還存著希望,漸漸連希望之火亦已熄滅,自忖此生終歸要無聲無息地死在異鄉了。

哪知還有這一天,還有重見女兒之日。

雲澄的突然出現,雲蕾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怔怔地望著父親,望著面容醜陋、跛足蒼老的父親,“呀,還未到五十,就頭發斑白了!”從父親憔悴的顏容,斑白的頭發,跛了的足,傷了的面,雲蕾不消他說一句話,已看出了他十年來辛酸痛楚的經歷,所受的種種難以想象的折磨。雲蕾叫了一聲,撲到她父親的身上,女兒的眼淚滴在父親的心上,父親的眼淚也濕透了女兒的衣裳,父女的眼淚混在一起,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酸!

此景此情,任是張丹楓如何灑脫,也不禁觸目淒愴,想好的萬語千言,都說不出口。他知道雲蕾這時十分難過,要人安慰;但卻又有誰知道,他心中的難過,比雲蕾更勝萬分,而且天地之間,更無一人能給他安慰。

兩父女抱頭痛哭,良久良久,眼淚漸收,雲澄這才發覺,旁邊還站著一個少年,這少年是和自己的女兒同來的。雲澄望了張丹楓一眼,只見這少年一身華服,英俊之中透著儒雅之氣,但卻兩眼無神,呆若木雞,不禁問道:“阿蕾,他是何人?”

雲蕾聽這一問,恍如在惡夢中初醒過來,卻又突聞驚雷疾響。她父親雖是低聲說話,但每一個字都如一個焦雷,劈在她的心上。許久以來,她就想好一番話要向母親解釋,可是如今見了母親,又意外地見了父親,想好的話語,也像張丹楓一樣,說不出來。

雲蕾的母親用力睜開眼睛,眼前依稀看見一個白衣人影,她含淚微笑道:“阿蕾,那小夥子是和你同來的嗎?告訴媽媽知道,他是誰?”話語說得十分溫柔,可以想見她母親正是期待“雙喜臨門”,以歡迎女兒的心情,歡迎女兒的男友。

她哪能想到,這溫柔的話語卻變成一根根利針,刺在女兒心上,雲蕾忽而離開了父親的懷抱,雙手掩面,低聲說道:“他,他姓張!”

“什麽,他姓張?”雲澄不自覺地喊了出來,這十年來,他對張宗周恨之入骨,只聽到一個“張”字,已是難以自制,感到無限憎惡。雲蕾喊了一聲,又撲到父親身上,只見父親好像石像一樣的立著,面上毫無表情,身子微微向後退縮,手指也不碰她。

張丹楓再也忍受不住,低聲說道:“不錯,我姓張,我是張宗周的兒子,如今向老伯請罪來了!”這霎那間,只見雲澄面上肌肉抽縮,牽動面上的傷痕,神氣更是難看,默不作聲,忽然像火山爆發一樣,咬著牙根,舉起拳頭,一手推開雲蕾,就要跑上前去。

雲蕾又不由自已地嚷了一聲,手臂一擡,托住了父親的手。雲澄只覺虎口發疼,不能往前移動半步,這一瞬時,他什麽也明白了,這小夥子是自己最最痛恨的仇人的兒子,也是女兒心中最歡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