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浪跡江湖 水盡萍枯風不語隱身古刹 空靈幻滅色難留(第4/7頁)

老和尚左手拉著冒浣蓮,右手拉著康熙,背後跟著傅青主和閻中天,默默地緩步前行。一眾侍衛詫異非常,大家都不敢作聲,也不敢跟上前去,只有楚昭南遠遠地持劍隨行。

這行人所到之處,衛士黃門都躬腰俯背,兩面閃開,老和尚理也不理,仍是默默前行。不一會就到了清涼寺中一個古槐覆蔭的園子。其時殘星明滅,曙色將開。五台山夜風呼呼,松濤山瀑,匯成音樂。老和尚指著園中一個青草離離的荒冢對冒浣蓮說道:“這裏面埋的是你母親的衣冠,至於你的母親,她已經仙去了。”

這個老和尚正是順治皇帝,他得了董小宛後十分寵愛,封她為鄂妃。只是董小宛既懷念冒辟疆,更懷念她遺下的女兒浣蓮,心中郁郁,鎮日無歡,順治因此也是意興蕭索。太後聞知一個漢女受寵,已是不悅,更何況如此。當下大怒,命令宮女把董小宛亂棍打死,沉屍禦河。順治知道後,一痛欲絕,竟悄悄地走出宮門,到五台山做了和尚,在清涼寺中為董小宛立了個衣冠冢。

這時冒浣蓮見了荒冢,悲痛欲絕,她顧不得風寒露重,在草地上就拜將下去。墳頭兩盞長明燈發著慘綠光華,照著白玉墓碑上的幾個篆字:“江南才女董小宛之墓”。冒浣蓮見上面並沒有寫著“貴妃”之類的頭銜,心中稍稍好過一點。她回眸一看,只見老和尚也趺坐在亂草叢中,面色慘白。康熙皇帝面容慍怒,把頭別過一邊。傅青主則擡眼望著黑夜的星空,好像以往思索醫學難題一樣,在思索著人生的秘密。

在清代的皇帝中,順治雖然是“開國之君”,但也是沖齡(六歲)即位,大半生受著叔父多爾袞與母後的挾持,後來還弄出太後下嫁小叔的怪劇。這情形就有點似莎士比亞劇中的哈姆雷特一樣,順治精神上也是受著壓抑而憂郁的,他在出家之後,自懺情緣。想自己君臨天下,卻得不到一個女人的心,對君王權力啞然失笑,也深悔自己拆散了冒辟疆的神仙眷屬。這時他趺坐荒冢之旁,富貴榮華,恩恩怨怨,電光石火般的在心頭掠過。

冒浣蓮拜了幾拜,站起身來,撫著劍鞘,看著順治。她見這老和尚似化石一般趺坐在地上,心中不覺一陣顫栗,手不覺軟了下來。傅青主長籲一聲,說道:“浣蓮,我們走吧!”

嘆聲未已,腳步未移,忽見一群武士追著一個披面紗的少女,越追越近。冒浣蓮一看,不覺失聲叫道:“蘭珠姐姐!”

原來在冒浣蓮碰見老和尚時,易蘭珠也有奇遇。這要從多鐸夫妻說起。

多鐸受了劉郁芳暗器所傷,雖非致命,但也流血過多,回到清涼寺就躺在床上靜養。鄂王妃納蘭明慧見丈夫這個樣子,心中不無憐惜,親自服侍他湯藥,勸他安眠。多鐸結婚後十六年來,妻子對他都是冷冷的,這時見她親自服侍,心中非常酣暢,不一會就睡著了。鄂王妃待他睡後,獨自倚欄凝思,愈想愈亂。這時侍女進來報道:“納蘭公子前來看你!”

鄂王妃道:“這麽夜了,他還沒睡?”說罷吩咐侍女開門。門開處,一個少年披著鬥蓬,興沖沖地走進來,說道:“姑母,我又得了一首新詞。”

這位少年是鄂王妃納蘭明慧的堂侄,也是有清一代的第一位詞人,名叫納蘭容若,他的父親納蘭明珠,正是當朝的宰相(官號太傅)。納蘭容若才華絕代,詞名震於全國。康熙皇帝非常寵愛他,不論到什麽地方巡遊都帶他隨行,但說也奇怪,納蘭容若雖然出身在貴族家庭,卻是生性不喜拘束,愛好交遊,他最討厭宮廷中的刻板生活,卻又不能擺脫,因此郁郁不歡,在貴族的血管中流著叛逆的血液。後世研究“紅學”的人,有的說“紅樓夢”中的賈寶玉便是納蘭容若的影子,其言雖未免附會,但也不無道理。

在宮廷和家族中,納蘭容若和他的姑姑最談得來。納蘭明慧知道他的脾氣,含笑道:“聽說你前幾天寫了一首新詞,其中兩句是‘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老爺子(皇帝)很不歡喜,今天又寫了什麽新詞了?”

納蘭容若道:“我彈給姑姑聽。”說罷在鬥篷裏拿出一把“馬頭琴”,調好弦索,錚鏦地彈奏起來,唱道:

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夕夕長如玦!

但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奈鐘情容易絕,

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

春叢認取雙棲蝶。

琴聲如泣如訴,納蘭明慧聽得癡了,淚珠沿著面頰流了下來,淚光中搖晃看楊雲驄的影子,她想起了十六年前的大婚前夕,那時她何嘗不想像天空的鳥兒一樣飛翔,然而現在還不是被關在狹窄的籠子。淒迷中,琴聲“劃”然而止,余音繚繞中,突有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好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