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傷心人 第十二章 怪鳥怪飛(第3/4頁)

他對魚說的話,畢竟我也能聽懂一些。

他(它)們熱烈的“交談”著。

他對魚十分好,就像對人一樣,不,簡直是推心置腹,像對待自己一樣。

——總沒有人會對別人好過對自己吧?

有一條魚,只剩下一只眼睛,他特別飼養它;有一條,厭食脫鱗,他更小心的照顧他。

有一條魚,不能遊了,他還居然擡著手指去教它遊泳——老天,他(一個人)居然教(一條魚)它遊泳!

它們是那麽喜歡他,以致他每次走近那水畦的時候,魚們都浮上來對他吹泡泡,有時是對他左右搖動鰭尾,很歡迎他的樣子。有時候,它們還會對他笑呢!

一點也不錯,我沒說錯,是笑,對他笑。你沒看過一條魚在笑吧?或者,沒見過一條笑魚吧?我就見過了,而且,還有很多條,條條會哭會笑,還可歌可泣,七情之欲、應有盡有哩!

有次,幾個頑童要撈走這些水畦裏的魚,也有幾個地痞要把魚抓回去作菜,白癡死也不肯,寧願趴在地上扮狗逗笑,情願挨拳打腳踢,只要他們肯不帶走那些魚。

他心愛的魚。

——我可愛的魚。

他並不還手(——奇怪,他為什麽不還手?)

河流有時漲汐,水流會沖到水畦裏來,但還沒有足夠的水量把魚帶走。

他為什麽要養魚?

他為什麽要在這裏養魚?

風吹日曬、雨遊霧浸,他又何苦如此?人生漫漫,可是這樣茫茫的渡過,豈不是就像一條魚、一條河、一朵雲、甚或是一塊石頭一樣嗎?如果他真有絕世之武功,驚世之劍法,他又何以這般不珍愛自己?

我漸漸發現了:

他抓的魚,都是殘缺不全的、受傷的魚。

有時候,他的神態,很有點憂悒,很有點苦楚,也像是一條魚。

一條受傷的魚。

——如果他是魚,那麽,究竟是他在養魚,還是魚在養他?要是他沒有了魚,他將怎麽過?魚若是沒有了他,又將如何活?到底他是魚還是魚是他?

十二月廿五,喜神正南,生門正西,吉門西南……其他喜沖全忘。

老天,他有轉變了!

他在看鳥。

十二月廿九,丙申虛破,宜忌一概忘個清光。

他離開河。

他上山。

上山看鳥去!

(我也去!)

(——到這個地步,已不到我不去,不容我不跟下去了!)

現在是什麽日子,完全不記得了,只知道一路上的鄉間隱約有爆竹聲,有年糕、煎糕和賀喜之聲不絕於耳,大概是新年吧……經過的路上,更清楚的聲音是:孩童們拍著手嬉戲著指著我們兩人唱起歌兒來:

“……前面一白癡,後面一呆子……白癡系呆子,呆子似白癡……呆子打噴嚏、白癡打哈瞅……”

——呆子?他們唱的是我麽?

我摸摸下頷,才知道好久沒剃胡子了。但我並不以為意。

山中無日月。

天空任鳥飛。

對我而言,日子沒有變,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亦沒有變更。日子停留著不動,甚至沒有白天夜晚,像凝固了一樣。唯一改變的是,本來是魚,現在是鳥。

他在跟鳥說話。

他在教鳥學武功(你看,那只鷯哥聰明地在石上把利啄磨刮了一下,就像高手磨刀霍霍一樣,然後眨一下有神有采的眼珠,颼地一直俯沖過去,在他手背上啄了一啄——它成功地命中,迅疾全身急退,就像一擊而中的高手,全沒兩樣)!

他在跟鳥學唱歌。

我敢打賭,他唱得比鳥還好聽,比鳥更像鳥,他不止是個鳥人,還會說鳥話。

我的天,他還學鳥飛哩。

開始的時候,也許他只是一只笨拙的鳥,飛起來也怪怪的。無疑,我是第一次看他展現輕功。這種輕功,只有我十三歲時的程度,我決未放在眼裏,可是一直看在眼裏,看多了,就發現:他飛的方法雖然笨,雖然怪,但你無論用什麽招式、使任何方法,都決擊不著他。

他像一只飛在空中的遊魚,兼得魚鳥之長。

他時常在山上躍下來——我還以為那傻子是跳崖自盡,嚇得我!原來他只是依著山壁,從一座石巖跳到一座巖石,或藉下墮之勢從一塊巖石躍落到另一塊石巖去;有時候,他是滑翔而下,就似萬古雲霄一羽毛;有時候,他叭的一聲掉下去了,我趕過去看的時候,那像一塊石頭的,就是他。他蹲在那兒。

他學飛!

開始的時候,他就似一只笨鳥。

到後來,我愈來愈發現他不笨。

他只是怪。

笨的是我。

獨自得其樂,而我只在看他的作樂。

他飛過長空時,影子投上地面、樹上,像一只大雕,威猛的安靜,像已經飛了幾千年似的。

“飛”完之後,他也會偶作歇息,那樣子,就似虛脫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