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秋燒·鰣魚·阿媽酒(第3/5頁)

當下平一君便叫家丁生火燒酒,他自己卻先叫上菜,這時眾人才明白小初這一大堆杯呀碗呀的用途。

這時酒給火一逼,各人雖未嘗酒,但酒意都濃屯起來。祝光明道:“這世上的酒,能有多少是未嘗便知是好的?今個兒初聞‘醉蟹酒’、‘秋燒杯’,可謂未飲先醉了。”

眾人哈哈一笑,這時菜已端上來,第一道上來是清蒸鰣魚。鰣魚古名玄魚,形秀略扁,色白如雪,肉嫩肥美,時宮中達官貴人賜宴時,夏日以冰雪護船來系指魚鮮甜美,對筵者與請筵者而言,都是奢華的菜色。這鰣魚合作兩道菜肴,一蒸一炙,清香撲鼻,文征常十指大動,道:“醇酒、名菜,平家莊確實是在人間天上。”

楊滄浪也說:“這蘆筍蒸鰣,我最愛吃。”

祝光明微笑道:“炙鰣也不差,蘇東坡詩雲:‘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擊來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鱸魚。’”

平一君拊掌笑道:“祝兄果不愧為‘詩經一劍’,這吟詩誦詞的味道,可誰都比不上。”

祝光明道:“見笑,見笑,可惜鰣魚肉細膩而多骨刺,這個遺憾不小。”

平一君笑道:“小心下咽,自不傷口。諸位,起筷吧。”

於是眾人喝酒吃飯,可謂酒醇菜香,十分酣暢。

食至半途,平一君又說:“適才祝三兄吟詠詩句,鏗鏘叠宕,好聽極了,我們這日子喝酒猜拳也沒啥意思,不如就請諸位雅號‘春秋’、‘尚書’、‘詩經’、‘禮樂’、‘楚辭’來背誦名句,道明出處便算贏,不知來典便是輸如何?”

平一君貌似婦人狀,這一番話自是說得十分開心。

楊滄浪卻大大反對:“這怎行?平莊主是考究咱們來著了。”

魏消閑也道,“這些綽號,盡是江湖中人窮想的玩意兒,我們好端端的打拳掄刀,也沒念過啥書,除了大師哥、三師弟學有所長處,我們都是草包,卻給我們一些什麽四書五經的名詞,也太瞧得起咱們。”

祝光明也笑道:“所以說呀,平莊主要跟我作詩舞文的,那真算是勾我們一腳:這個跤是非摔不可了。”

平一君聽了,哈哈笑道:“江湖人也真無聊。像什麽‘石鐘龐一霸,百花平一君’的外號,外人不知,一聽之下,還以為老夫是采花大盜。”

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邵漢霄忽道:“平兄,怎麽你光喝酒吃菜,不沾魚葷?”

平一君一呆,即道:“邵兄好眼力,我腹部曾著紅袍槍,一吃魚蝦,便告癢痛,還是少吃是好。”說著夾了幾筷,邵漢霄忙道:“平兄,既然不便,萬萬不要吃好了。”

平一君一笑,將魚肉夾到平守碩,平婉兒碗裏,說:“你們就代爹爹吃吧。”

平氏兄妹都將魚肉下飯,一時間,席間比較沉默了一些兒。

原來大家都憶起了,昔日七人並肩與紅袍老怪冒大飆一戰,這一役委實打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最後冒大飆落荒而逃,但眾人都掛了彩,平一君尤其傷得不輕,紅櫻槍給冒大飆的“偷天換日功”倒迫回來,刺入腹腔,要不是龐一霸及時以“豹錘”斷槍,平一君只怕也活不到現在了。

江湖中人,幾十年交戰下來,所謂英雄老矣,尚能飯否?就算像“吟哦五子”、平一君,能活了過來,享有高名,但也渾身傷痕累累,在每個陰雨天裏泣痛著它的傷痕。

然而江湖人更是善忘的:活著時,尚且給他們錯取了綽號,逝去後,猶有人記得那些流血流汗的戰績麽?

眾人心裏,尤其年長一輩,殺過來活過來了,也跌下去也站起來了,亦不免有些唏噓,酒更一口一口地鯨吞,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向愁人愁煞人。”

關貧賤、劫飛劫、饒月半三人都沒有喝酒。關貧賤是向不沾酒的,他自度出身貧寒之家,更無飲酒之福,喝酒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奢侈。

劫飛劫、饒月半本來是吃喝慣了,但在平一君這等前輩面前,卻自制力極高。平守碩屢屢勸飲,徐虛懷、壽英、文子祥等人都盡興而幹,徐鶴齡因傷無法奉陪,劫飛劫二人卻推說因秦焉橫之死,沒心情喝灑。滕起義稍沾一些,也不多喝,菜也吃得甚少,似乎跟關貧賤同樣沉落。

關貧賤卻不光是沉落的。他也有極愉悅的心情,正在不斷的思念著小初,那菜香酒香,都幻作了小初那衣鬢倩影裏的余香。

這時已交一更鼓,眾人吃得飽醉,便要去解手,楊滄浪酒雖喝不多,卻搖晃著先去了。茅廁離設宴處需走過一列向有小亭的青石板道,沿途月色皎潔,兩排寂樹,開著些不知名的小花。

邵漢霄見楊滄浪搖晃著出去,生怕這毛躁性子的四師弟鬧笑話,便向關貧賤道:“你去看看你師父去。”他的用意也無非是要關貧賤多在楊滄浪面前獻殷勤,以免常被四師弟當出氣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