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碎杯痛飲

那是一具屍體。

他趴在雪地上,臉伏在地上,深深地埋了進去,附近的雪已染紅。

他穿著華麗但輕便的袍子,因為身上已沒有了熱氣,所以衣服已繃硬得像厚紙一般,衣領更冷得象鐵打的。他死去已好一段時間了。

他背後插了一支箭。

金黑色的大箭。

他中了箭,大概還走了七、八步,然後不支倒地,血跡就淌了那麽一大灘,已變成赭色。

單簡先嗅到血的腥甜味,然後發現了他。

葉紅過去的時候,心都涼冷了。

他不用把屍體翻過來,也知道他是誰。

宋再玉。

他的好友。

他平生好友不多,已是死一個少一個的了。

對宋再玉,不算十分相知,但很可以信任,現在,卻英年早逝,死於暗箭下這箭,剛才也幾乎要了他和王虛空的命!

葉紅用力地把箭拔出來。

他是這麽地用力,以致在箭身留下了指痕。

然後他溫柔地把宋再玉掉轉過來。

宋再玉蒼白得就像一座玉觀音。

只是他是瞪著眼死去的,帶著不甘和憤怒,口唇微張,但他要說的話已永遠無法聽見了。

他死前究竟看到了什麽?

他知道了些什麽?

他手裏似乎握著件什麽東西,但手指已被掰開,拇食二指仍扣在掌心裏,其余三指撐開,其中中指還給折斷了,指骨刺破了皮膚凸了出來。一定有人在他死後,取走了他緊握於手心的事物。

葉紅仔細檢查,發現只在拇食二指下壓著一小角紙屑那是上好的紙質,吸墨強而不化,但一個字也沒留在那裏。

單簡也很難過:“宋公子他……他怎麽會來這裏?”

“他是來找我的。我曾告訴他,午後我會在這兒。”葉紅沉痛地道,“我托他去打探龔大俠的消息,並請他去陸倔武那兒探探風聲,沒想到……”

沒想到,他卻死在這裏。

其實,他死的地方,離自己和王虛空決鬥的地方不遠,只是,自己為王虛空所纏,分不出心來旁顧。

忽然,他聽到有人遠遠地叫:“公子!”語音急切。

那是簡單的聲音。

他們找到杜小星的時候,他已幾乎給霜雪所覆蓋、淹沒。他的臉色一片白,連他那雙不屈和不甘的眼眸,也快變成魚肚白了,比他實際年齡至少老了兩百歲。奇怪的是,他的眼神跟宋再玉死前是很接近的,然而他倆本來是不相識的人。

簡單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以為他是個凍僵了的老頭。

他只覺得這個死人有點眼熟。

因為這一點眼熟,而終於給他認出來:這是剛才在“詭麗八尺門”門前見過的人!

然後在他推杜小星的時候,搖落了一些冰柱,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人給制住了穴道。

他馬上發出呼喊。

葉紅一到,立時知道這人還沒死。

他先把內力自杜小星膻中穴傳了過去,讓他先保住一口氣再說。

之後他替杜小星解穴。

他一口氣點打搠撅,運指如風,密集得像一盆水潑向一張荷葉,冰塊發出脆碎的聲響,但杜小星仍是紋絲不動。

葉紅站起來,皺著眉,頭頂樹上,正露出第三顆寒星。

簡單試探地問:“怎麽了……?”

葉紅不說什麽,陡矮下身去,雙手揉面粉搓面團兒似的在杜小星身上推揉著,好一會,杜小星的顏面才有了活氣,及時趕到了一點兒血色。

葉紅霍然站起,微喘著氣,鼻前唇前,一團團的霧氣,棉花般地噴出來。

簡單喜道:“好了”

葉紅臉色比剛才更凝重,“不行,這是路雄飛的獨門制穴手法,很歹毒。”

簡單“啊”了一聲。

單簡怒問:“難道就不可解?”

葉紅突然大喝一聲,一掌劈在杜小星的百會穴上。

杜小星的身子忽然軟了,微微合上了眼,只留一縫隙的眼白,鼻子裏“噫”了半聲,微弱得像冬天裏最後一聲蟬鳴。

葉紅自己,卻冷得全身抖哆。他把真力移注杜小星身上,破解了受制的穴道。“扶他到火堆去坐。不要一下子靠得太近。先到二十尺外,歇一歇,再進五尺,過一陣,再進五尺,到五尺內兩尺外便不得再近,否則會暈倒,皮膚也會燥裂的……”

簡單照著葉紅的吩咐去做。

單簡已端上了一個缺口瓢子的沸水。瓢子是向附近人家借的,用雪水在火上燙成了沸水。還放了點姜絲在裏邊。用熱的雪水最能解給凍傷了的人心頭的寒,聽說是這樣子的。

“是誰點了你的穴道的?”

杜小星不肯說。“我知道,是你們八尺門裏的人幹的。”葉紅冷峻地說:“可惜,你們門裏的人,放著個龍頭正受苦受難不去救,為怕官府禍殃門墻,鉆鉆榜掠,結果卻先殘害自己門內的兄弟詭麗八尺門,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