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大治就是天下大亂
也許就是因為他這種性情,所以他的確總是一層接一層,一波復一波,一浪連一浪的。
你想,人家千辛萬苦才打入欽定禦準的“武學功術院”,成為一名“院士”而正有大好前程,可是,他對“武學功術院”的制度卻作了尖刻的批評,這已激起袞袞諸公、各大長老的不滿,加上他對一切院內的酬酢、人情收授、送禮,均都不參與,這對一向講究“禮教”的“武學功術院”而言,自然成了可憎可厭人物。
他對這“院士”的名聲竟一點也不顧惜。
你看,那一趟,他遇上“星州”的“七情殺星”,為報“六欲神魔”受折之仇,七名“血腥派”的“殺星”:梁一忘、何一煩、羅一擔、陳一路、溫一笑、孫一哭、吳一瀾追殺他,他且戰且逃、冒生冒死之際,居然還有閑情跑回花邦去探看他的小女友米雪花,溫存一番,依依惜別之後,又再投入江湖追殺與逃亡的激流裏了。
他對這江湖風波和武林傳說不認真的程度,仿佛對他而言,“什麽都可以”、“沒什麽是不可以的”。
所以當時他對我的問題,才會作出這樣的回答:
“現在身逢亂世,像一些那麽有本領的人怎麽不肯挺身出來為天下萬民作一番大事呢?”
“既是亂世,哪有說不出手做事就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他故作大驚小怪的調侃道,“天下大亂就是天下大治的前身,這也沒什麽不好。”
“要是天下大治了呢?你還出來闖一番事業麽?”
“既然已天下大治了,還用我來做事嗎?何況天下既治,不久就又要亂了。”那一次,雨下得很大,下得很激越,我在雨中冒昧的逮著了他,把握時機問了這些事。
但我問的不多。
他已給包圍。
圍剿他的人從官方到武林,黑道和白道,包括“七情殺星”、“六欲神魔”的人,甚至連同他師門、同門都有。
我記得他的背景很孤寂,仗劍要沖殺入滂沱大雨的伏殺前,他還說了一句話:
“這場雨下得很傲慢。”
我記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嘴邊掛了半個淒傷沒味的笑意。
那時他已傷得很重。
最後他死了。
卻不是戰死的。
他的師父捉了他的小女友米雪花,他每殺一敵,他們就割下姑娘一塊肉,所以,他住了手,仍然帶著那個自嘲而悲涼的笑意,反手一劍了結了他自己的性命。
仿佛連他自己的命,也不是那麽重要的一回事。
他死了之後,那幹正道人士,也沒放過他的女友。
江湖上的傳說,總是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奈何。
事後,我想起他在雨中的出手,每一劍都是偏向、偏斜、偏傲的;但他的偏鋒劍從無人可接、無人能擋。
我也回憶起他步入雨中激戰前的那一句話:“這場雨下得很傲慢。”
那是什麽意思?
也許他只是隨意說的吧。
如果那時正有萬千燦爛的夕暉,萬裏無雲的晴空,或者萬馬奔騰的瀑布,他也會隨口說:
“這道瀑布很傲慢。”
或者:
“這夕陽很傲慢。”
或:
“這天空很傲慢。”
大概是這樣的吧。
反正,人們再提起他這個人的時候,都覺得很可笑就是了。
稿於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倩赴港起,歷中西歷牛一、冬至、平安夜、聖誕節、除夕、元旦、年三十晚、大年初一、初二、開年、人日、天公誕、接待遠方來客、社內新銳調訓、武術訓練、歌唱練習、文學考試等歡聚後寫成。
校於一九九三年二月二日:醞釀自成一派七子赴台行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