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有此去

金三離開風波樓的時候，想起自己那年剛進金陵，被當時的大佬逼著下跪。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己學會了金陵城裏所有的規矩，為什麽會有一天又淪落到這個地步？

臨走前，那個一招把他打趴下的少年告訴他，是因為他心裏沒有規矩。真正的規矩，是無論生死，威逼利誘，都不能動搖改變的。

金三想，我去他的，金陵城太難混了，江湖風波惡，不如早還家。

風波樓裏，戲台已經拆了，皮影的小窗也卸了，殘破的木桌長椅，終於讓它像是個普通客棧了。

蘇二妞一雙眸子，望著正在擦劍的少年，很久之後才開口。

她說：“雖然玉池是你心愛的人，但是那兩個人現在太強，你不要急著報仇。”

東方狗剩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誰，誰說玉池是我心愛，心愛的人？！”

蘇二妞也吃了一驚，也結結巴巴道：“她，她不是你心愛，心愛的人，你，你還不辭千裏，跑來給她贖身？”

東方狗剩一臉無辜，點了點頭，“不可以嗎？”

“那……你是為什麽？一見鐘情了？”

“都說了沒有，而且，我見都沒見過她啊。我下山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拼死拼活攢了六年的錢，他腿腳不方便，就讓我帶著銀子來金陵，給一個叫玉池的姑娘贖身。朋友說，玉池是我們那裏最好聽的名字，最好看的人。我覺得很美好，就來了，沒想到……一點都不美好，這就是師父說的，天下不太平吧？”

東方狗剩嘆了口氣，默默地擦著劍。

蘇二妞突然明白了什麽，出奇地悲傷，想著天下不太平，又能怎麽樣呢？故事裏不總是講麽，神仙眷侶，絕跡江湖，一首《歸去來兮》快活逍遙，萬千心事盡拋開，多好。

不過看著擦劍的少年，蘇二妞就知道要完，什麽都要完。

“喂，你不認識那個姑娘，也還要替她報仇？”

“嗯，不能沒了規矩。”

“你會死的。”

“……我不會，我還要回來給你打工還錢呢。”東方狗剩擡頭一笑，傻乎乎的。

蘇二妞忍不住了，上去一把拽過小俠客，強吻，憋得東方狗剩滿臉通紅，兩手亂抓，抓得柱子上一道道爪痕。

良久，蘇二妞喘著粗氣，瞪著東方狗剩。

“從今天起，你就是老娘的人了，老娘不指望你直接跟我收十行裝，一起跑路，不過你一定要給我回來！”

東方狗剩還沒反應過來，像被雷噼了一樣，愣愣地、機械般地點頭。

蘇二妞看著就來氣，一腳把東方狗剩踹了個四腳朝天，“我不管，我就在這兒等著，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讓秦淮河的水變紅！”

東方狗剩一骨碌爬了起來，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一樣，“不行，他們能找過來，你會很麻煩的。”

“要你管？除非秦淮河的水真的紅了，不然打死我也不走！”

“好，那你等著。”

老板娘眼底有淚，東方狗剩很感動，說要是我能回來，就給你當一輩子的店小二。

蘇二妞突然哇哇大哭，緊緊地抱住小俠客，說狗剩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東方狗剩心想，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師父說了，女孩的心思才是毒中之毒。

第二天，有人看到一個少年腰間插了柄破劍，背著把掃帚，站在橋頭，向秦淮河裏撒著紙錢。

每一張，都是五兩銀子。

五百兩換一聲罵，五兩銀子換一條命，東方狗剩想啊，如果這都能忍了，世上怕是就沒有俠客了。

哪怕老板娘那麽可愛，美人如畫，像是玫瑰與荊棘之歌，也忍不了。

老板娘天亮時不也說了嘛，如果你是能忍得了的人，誰看得上你。

東方狗剩嘴角抹出笑意，心想，看上自己的姑娘，眼睛也是夠瞎的。

五彩龍舟浩浩蕩蕩，數十條小船隨行，氣勢磅礴，沖破了少年胡思亂想的唏噓感慨，事到臨頭，一切感慨都只剩了一聲長嘯。

有幸見到那一幕的路人們說，小二打扮的東方狗剩，站在橋頭厲聲喝問，是不是林只手殺了玉池，就為了五兩銀子。

林只手懶得回答，揮手就讓人丟了一堆飛鏢飛刀，七八十號壯漢兩頭圍上。

尋仇的人太多，林家哪顧得上誰是誰。

又有人說不是這樣，東方狗剩問的不是林只手殺沒殺人，而是問林只手懂不懂規矩，林只手回答了。

他說規矩，就兩個字，一橫一豎，對的站著，錯的倒下。

少年拔劍，說不對，規矩就是規矩，規矩不論輸贏，規矩只論對錯。

那一天，有人看到劍神降世。少年淩空換氣，一劍光寒十九洲，一葦渡江，劍鋒擊水三千裏。

那水幕滔天，擋住一應暗器與刀劍，唯獨擋不住少年的劍芒。

林只手大喝一聲，狂刀卷風雲，親自出手撲向東方狗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