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樓

那一年,五百兩只能打聽到姑娘的死訊,五兩銀子就能買了姑娘的命。很不巧,又有一個少年千裏奔波,分文不取,只為了這個姑娘。

很久以前,蘇二妞還不是名滿金陵的老板娘,她賭上全副身家,開起了這古城裏頭第一家多功能娛樂性客棧,喚作風波樓。

一年之後,東方狗剩初出江湖,聽聞風波樓裏消息繁雜,一伸腿便踏了進去。

少年遍觀四座,見了舞台上流雲飛袖,台下皮影穿梭,人流如織,忍不住嘖嘖稱奇,暗道此行應該不虛。

東方狗剩把手從懷裏伸出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迎風一抖,“嘩嘩嘩”熠熠生輝,亮瞎了滿堂賓客的眼。

門口接客的小二眼珠一凸,便知大生意上門,不是自己能管的,扭身去迎了老板娘。

小俠客站得標槍一般,舔著幹澀的嘴唇,一手拿銀票,一手握腰間殘劍,對著越來越多的目光,心臟撲通通跳個不停。

“這位少俠,看您風塵仆仆,想來是初到金陵吧,先坐啊。”

恰在東方狗剩最緊張、最尷尬的時候,一道笑聲恍如空谷靈雀,自帶三分風情,撲棱棱朝他飛了過來。

少俠身子一酥,耳裏像是鉆了蚯蚓,心道不好,這樓裏定是有什麽毒藥,不然為何我雙腿發軟,忍不住要倒。

對,還有那流轉的香氣,自古都說是良藥苦口,這般好聞,定是毒藥!

眼前這女子,有毒,有毒啊!

彼時的蘇二妞,生得俊俏,一襲紅衣裹身,凹凸有致,年紀不大偏還有著徐娘風情,談笑起來,又帶紅拂夜奔的青春靈動,眼波一眨就讓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小俠客初出江湖,哪見過這場面,白璧童子幾乎就流下鼻血來,好在少俠功力深厚,壓下沸騰的熱血,同時也想起了師父的話。

這種毒,喚作風塵搖曳,無傷大雅,考驗的乃是一顆赤誠之心。

東方狗剩不知自己是否已中了毒,慌忙連退三步,胡亂擺手道:“姑,姑娘,我還是不坐了,還,還餓著呢……”

蘇二妞撲哧一笑,好比銀瓶乍破,“我們這是客棧,別的不好說,飯當然能管得了飽。還是說……這位少俠,餓的不是肚子,而是其他什麽地方?”

蘇二妞一邊調侃著,一邊向少俠靠過去,斜飛的雙眉像是兩把柳葉飛刀,狠狠紮進東方狗剩的心裏。

小俠客再退了兩步,臉上好比火燒雲炸上天幕,心道這毒當真厲害。

“老板娘,不瞞你說,您這客棧這麽大,我沒錢,不敢坐。”

蘇二妞忍俊不禁,露出一嘴白牙,將小俠客一把拉了坐下,仰頭就沖廚房大喊:“小二,來兩盤牛肉,一壺好酒!”

就在東方狗剩瞠目結舌,雙手亂揮要攔的時候,一截玉臂突然就壓上了他的肩頭。

繼而,香氣氤氳,有姑娘在耳邊吐氣如蘭,吹在他臉頰上。

“怎麽樣,你們江湖中人的語氣,我學得像吧?”

蘇二妞一臉得意,俏皮地笑著,擺明了等著掌聲,周圍“啪啪啪”全是誇獎。

偏偏這個小俠客不解風情,撲騰一下站了起來,哭喪著臉說:“姑娘,我真沒錢,我手上就這五百兩銀票,全是為了給一個姑娘贖身用的!”

東方狗剩臉上的火燒雲已爬到了耳根,急蹭蹭站起來後,還被逼出了一口山東方言,嘰裏哌啦,蘇二妞反應了半天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你……從山東一路奔到金陵,到了地頭一分錢不剩,就拿著五百兩銀票,要贖一個姑娘?”

這次,換了蘇二妞嘖嘖稱奇,上下打量著東方狗剩,來掉頭了三圈。

在小俠客的臉紅成西紅柿之前,蘇二妞終於下了決定,哈哈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大咧咧保證了下來。

“成!多少年沒見這麽傻乎乎的小子了,等著,老娘給你把事辦了!說,你的姑娘叫什麽名字?”

東方狗剩眼睛一亮,大喜過望,用力拍著蘇二妞的肩膀,“多謝姑娘,她叫玉池,我們那裏最好聽的名字,最好看的人!”

蘇二妞眼前一亮,從上到下又看了一遍東方狗剩,目光驚喜交加。

東方狗剩見這姑娘莫名其妙大笑兩聲,轉身離去,一頭的霧水。

蘇二妞感覺今天陽光大好,斑斑點點裏都是雀躍和歡呼,心裏沒頭沒腦都是笑,想著這風波樓的生意,終於快要結束啦。

而在她身後,少年凝望著蘇二妞搖曳離去的背影,還看到了碧波斜橫的秦淮河,像極了方才姑娘轉身時,拂過他臉龐的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