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日上三竿的時候,白玉堂從涿州驛站走出來。他已在驛站裏住了兩天。穆桂英今日要在元帥府為他們餞行。

元帥府派來的馬車已經在門前等候,白玉堂坐上了去。車夫鞭兒脆脆的一甩,馬車就輕快地向前跑了。

眨眼之間,馬車駛進了涿州城中的主幹大街。因為戰爭,涿州城內的景象,有些破敗蕭條。街中的店鋪多是關門,來往的行人也稀落。白玉堂環顧左右,看見沿街兩旁竟還長出了些荒荒的野草。白玉堂認得這種野草,它有一個學名:風葉草。可當地人都叫它“殺不倒”。白玉堂心中慨然。他覺得當地人給這草取得名字,倒很像青龍會的死士們,有一股堅韌不拔的勁道。近幾年來,楊元帥對遼國死士一直采取殺無赦的兇猛措施,可是仍然沒有擋住死士們的攻擊。青龍會是一網打盡了,遼國的死士會就此根除嗎?白玉堂不信。他兀自想起了兩句古詩: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白玉堂擡頭去看,太陽已近正午。秋天的太陽已經不再強烈,似乎經過夏天熱烈的燃燒,已經身心疲憊。秋風漫漫悠悠,一路沿街吹過來,好像夾雜著一股什麽東西被烤糊了味道。

涿州三軍帥府門前是一條寬寬的長街,馬車駛過來穩穩停下了。白玉堂下了車,蔣平正在門前等候。白玉堂拱手笑道:“四哥呀,玉堂來晚了呢。”

蔣平邊走邊笑道:“或是你昨夜歇得晚了吧。快進去吧,穆元帥與大哥他們早在裏邊多時了。”

白玉堂尷尬地說:“是呢。直是睡過時了呢。”

蔣平低聲問道:“五弟,尋到賀姑娘了嗎?”

白玉堂皺眉搖頭:“我苦尋了兩天,並無一點蹤跡。不過,我卻有個猜想,她必是不會走遠呢。”

蔣平點頭:“我猜想,她或是不好見你呢。”

白玉堂輕輕一嘆:“但願她不再躲避我呀。”

蔣平心中感慨,他知道,這個名叫賀婷的女人,從此就會像一棵樹,永遠長在了白玉堂的心裏。

二人走進帥府的客廳。客廳裏已經擺下了一張巨大的餐桌,桌上已經擺上冷拼熱炒,燒黃二酒。

穆桂英已經在主位端坐,盧方韓彰徐慶柳青在兩旁列座。幾位將軍也在末位叼陪。白玉堂急忙上前拜見過穆桂英,也在一旁坐了。

穆桂英端了一杯茶,起身笑道:“今天,我為眾位英雄餞行。按照三關的規矩,我尚有軍務在身,不可飲酒。便以茶代酒,敬諸位了。”

飲過了這一杯酒,穆桂英便讓眾人隨意。於是,餐桌上便熱鬧起來了。徐慶竟與那柳青開始猜拳行令了。白玉堂卻黯然無語,沒有介入到熱鬧中去。穆桂英笑問:“白玉堂,如何有些悶悶不樂?或是即刻分別,動了離別之情?”

白玉堂淡然笑道:“海內存知己,白玉堂並非兒女共沽巾的性格。”他看著穆桂英,目光漸漸有些淒然了:“穆元帥,不知道我能不能說破一件事?”

穆桂英目光平靜地看著白玉堂,好像一切事情都會在她的預料之中。她微笑著問道:“你想說破什麽?”

白玉堂的目光突然有些黯然神傷了。他望著穆桂英那一頭如雪的白發,感慨她果然老了。這位讓遼人魂飛魄散,讓天下景仰,讓自己高山仰止的巾幗英雄,真的老了呀。白玉堂知道,自己一旦說出那個秘密,便會瞬間摧毀穆桂英心中那道隱秘的防線。念及至此,他心頭一陣酸楚,他不曾開口,卻已經知道自己的聲音哽咽了。

穆桂英看著白玉堂,笑道:“白玉堂,你是個聰明人。或許這涿州城裏還有什麽秘密被你看破了?你不妨說出來吧。”

白玉堂長嘆一聲:“我還是……不說了吧。”

眾人都靜了下來,啞然無語地望著白玉堂與穆桂英。白玉堂想說破的是什麽?或如穆桂英所說,涿州城裏還能有什麽秘密?

穆桂英靜靜地笑了:“白玉堂,你說吧。”

穆桂英如炬的目光,白玉堂卻不好對接。

白玉堂嘆道:“好吧。那我就說了。穆元帥,今日分別,不知何時再見。我們真的想拜別一下楊元帥。”

眾人聽罷,紛紛點頭稱是。他們來涿州城裏好幾天了,除卻楊元帥與他們隔著幛幔的那次對話,楊元帥還不曾出面請他們吃過一頓酒呢。此事無論怎麽講,也確有些不近情理呢。

穆桂英看了看眾人,搖頭說道:“此事還是免談了。不瞞諸位,楊元帥身體有疾,一直未愈。此次剿滅遼國死士,諸位都有功勞。若有可能,楊元帥定會出面,請大家吃一頓酒席。諸位的心意我代楊元帥心領了。我今日索性就破例一次軍令,飲一杯酒,代楊元帥謝過諸位了。”說罷,穆桂英便端起了一杯酒。

眾人都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