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如果按照時間推算,應該是在楊宗保與那四個黑衣人談笑風生的時候,白玉堂與盧方一行五人,悄然包圍了清涼寺。

盧方示意,徐慶與蔣平便走上了寺門前的石階,高喊道:“寺內有人嗎?若有人,便出來答話。何必躲躲藏藏?”

寺門緩緩地推開了,走出來一個黑衣人。黑衣人身材不高,卻是蒙面。白玉堂上前一步,定神看著黑衣人,他兀自長嘆一聲:“事已至此,你何必不以真面目見我呢?”

黑衣人的雙肩顫抖了一下,他似乎被白玉堂的話打動了。他木木地站在寺門前的石階上。山中的野風一陣陣地吹過來,黑衣人迎風佇立,一動不動,仿佛入定了一般。

盧方拾階而上,向黑衣人走過去。黑衣人卻怒聲喝道:“站住!不要過來!”話音未落,聽得一聲金屬聲響,黑衣人已經拔出劍來。劍在月光下,暴著凜凜寒氣。

又一陣金屬聲亂響,站在白玉堂身旁的盧方韓彰徐慶蔣平,也紛紛拔出了刀劍。

白玉堂好像沒有聽到黑衣人說什麽,他依然拾階而上,他腳步很沉重,似乎邁上每一個石階,都用盡了他畢生的力量。短短的十三個石階,他好像走過了一百年。

白玉堂站在了第十個石階上,淒涼的目光盯著黑衣人手中的劍。

黑衣人肅殺的目光漸漸變得酸楚,咣的一聲,他手中的劍頹然丟到了石階上。

再一陣金屬聲響,盧方等幾乎不約而同地刀劍入鞘。因為,殺氣已經頓然不在。

白玉堂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你真的不想以真面目見我嗎?”說到此,白玉堂哽咽了,久蓄的熱淚奪眶而出。

黑衣人搖頭一嘆,伸手摘下了面具。

人們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嘴,卻無一個人能說出話來。因為沒有人能想到黑衣人的真面目會是這一個人。一個女人。

賀婷。

黑衣人怎麽會是賀婷呢?

賀婷已經滿眼是淚,她呆呆地看著白玉堂,皎潔的月光下,她的面色好像極度失血。她顫聲說道:“白玉堂,謝謝你四處尋找我。”

白玉堂搖頭嘆道:“你不必謝我,從來沒有人劫持你。是你自己操縱了這一場被綁架的苦肉計。”

眾人怔住。

盧方上前一步,看著賀婷,皺眉問道:“賀姑娘,怎麽會是你呢?”

白玉堂嘆道:“盧方兄,你錯了。”

盧方怔住:“我如何錯了?”

白玉堂搖頭道:“因為她不是賀婷!”說到這裏,他頓住了,感覺整個世界匍匐而落,將他團團困住,掙脫不得了。是呢,他與這個女人只是分手了十幾天,卻感覺與她分手一萬年。他曾經試想,如果見到她,應該是面露笑容,應該是洋溢著深深的依戀與思念,或是能夠喚起一種復雜卻也美好的回憶。但是,沒有。賀婷距離他兩步之遙,白玉堂頹喪地面對,那種種事先設想的感覺,統統消失殆盡。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痛苦,這種痛苦的如刀劍一般切割著他的神經,他的全部心神倏忽間土崩瓦解。

白玉堂的目光,已經空空蕩蕩。

眾人仍舊大惑不解。賀婷如何不是賀婷呢?眾目睽睽之下,賀婷分明清清楚楚地站在那裏呀。

白玉堂苦笑道:“事實上,我們都沒有見過賀婷,她叫賀婷,只是憑她空口說來。我與她朝夕相處了一月有余,她一直以賀子年的女兒賀婷的身份自說自話。我也一直這樣認定,她就是賀婷。不過我十天之前卻知道一個事實。我師父賀子年根本就沒有女兒。”

什麽?賀子年沒有女兒?盧方幾個愣愣地看著白玉堂。

白玉堂嘆道:“是悟修大師告訴我的。賀師父一生沒有結婚。”

人們立時呆若木雞。

賀婷淒然笑了:“白玉堂,就算你說的事實確鑿。但我不管賀子年師父有沒有女兒,我就叫賀婷。名字本是人的標志。叫什麽或者不叫什麽,從來無可厚非。比如,你叫白玉堂,你可不叫白玉堂,或者你仍然可以叫韋率先。這與你本人有什麽關系呢?”

白玉堂點頭:“你說得很對,你就是賀婷。”

“你還好嗎?”賀婷柔和的目光看著白玉堂,突然細弱了的聲音裊裊問道。

白玉堂點頭:“還好。”他聽到了自己聲音又在顫抖。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再一次濕潤了。

“你還想說些什麽嗎?”賀婷的目光仍然柔和,仍然是細弱的聲音軟軟問著。

白玉堂的目光一時無力,對接不住了賀婷的目光,他別過頭去,反問了一句:“你還想說什麽嗎?”

“你想說你不希望這樣?”

“只說這些?”

賀婷輕輕嘆息:“我知道,你想說的不止這些。”

白玉堂仰天嘆道:“今年的月亮,不是去年的月亮。現在的你我,也不是一月之前的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