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玄機

黑衣人如燕子般掠過柳家莊的屋頂,在寒風中薄似一片秋葉隨風輕蕩。甩掉酈遜之的跟蹤後他依舊不停,急速行進了許久,直到出了柳家莊的領地,步子方緩下。在莊外的一塊荒地上他終於停住,靜了一會兒像在等人,左右顧盼,突然開口道:“你們出來吧。”說話時嗓音沙啞不清,好像老者口裏含了枚棗子。

一陣冷笑之後,走出三個黑影,同樣蒙著面,其中一人道:“你究竟是什麽人?竟敢壞我們的事?”黑衣人挺直了胸,一雙亮晶晶的眼掃過三人。他依然啞聲道:“你們沒猜出我是誰?”

原先說話那人道:“傷情,是你?你不加入就罷了,怎和我們鬥起來?”另一人是個女子,叫道:“他不是傷情,傷情沒這麽瘦!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傷情的詩詞劍法?”

黑衣人嘿嘿一笑,手中的劍挽出一道弧光。“詩詞劍法很了不起麽?”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他們原本以為傷情來了,才給他面子退出柳家莊,反正大事已成。後來又覺可疑,便跟著黑衣人出了莊。

那女子又道:“既然他不是,別跟他啰唆,殺了他!”正欲上前,黑衣人哈哈大笑,“無命人、銷魂手,你們三個一起上吧,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無命人和銷魂手雖不如失魂、傷情、紅衣、小童、牡丹、芙蓉六大殺手名聲動天,卻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殺手。無命人是一對雙胞胎兄弟,兩人見他喊出姓名,驚疑地互視,其中那個一直沒出聲的人忽道:“看他是誰!”背後的劍嗆啷一聲出鞘。另一把劍心有靈犀,相應而出。

兩人的劍嗜血如命,人稱“血劍”,據說血劍遇到想殺之人,會出現一道清幽淡雅、宛若眉批的“飲血痕”。一般人難以看到這致命的血跡,也就無從察覺血劍的殺氣,於是血劍便在瞬間如蛟龍吸虹般奪去人的性命。

雙劍上流動著一層紅光,隱隱淡淡,如紅暈般倏現倏滅。無命人並肩直立,比劍更挺。銷魂手則站在兩人的斜前方,雙手交合,於胸前開出一朵絢爛的金鉤菊花。她的手,美若朝陽下搖曳的鮮花,也是天下聞名的利器。

殺氣,慢慢從血劍的笑容上流出來,慢慢地從菊花的香吻中滲出來。

黑衣人的長劍引頸而嘯。劍是尋常鐵器鋪買的,樣子不差,卻絕非殺人之劍。這把劍沒有殺氣,像個慈祥的老奶奶,見了頑皮的子孫,總會疼惜地假意罵兩句。

長劍清脆地擊在血劍上,似老奶奶笑著拍打著兩個孫兒的手心。

血劍疾退。

仿佛老奶奶此時看到孫女偷偷摸摸藏到身後,故意裝作眼花。孫女還小,大著膽子去蒙老奶奶的眼。那菊花在襲來時,奇香醉人,令人魂魄欲飛。老奶奶人雖老了,身心並不糊塗,往旁一挪,就閃過了孫女,順便將手一勾,扣住了孫女的手腕。

一襲不中,千瓣菊花如驚鴻展翅,散將開來。血劍與菊花,落到丈外,盯著那把再普通不過的長劍,眼中有不甘。殺氣,在挫折裏猶疑成了畏懼,如猛虎見了新奇巨大的怪獸,磨礪著四爪徘徊,進退兩難。

黑衣人再開口時,沙啞的嗓音在三人聽來多了種不可抗拒的威嚴。

“你們還想再打?”

無命人異口同聲道:“閣下究竟想幹什麽?”

黑衣人嗤地一笑,嘴中輕輕飄出“可笑”兩字,道:“殺手放火劫財,又想幹什麽?”

銷魂手不耐煩地將手一揮,語氣裏添了堅定,“不能讓他壞我們的事,和他拼了!”雙手錯開,竟隱約有金石之聲,向黑衣人面前探過來。

黑衣人喝道:“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就以‘浣溪紗’讓你們知道厲害!”劍花忽暴漲幾尺,似狂潮駭浪,把那朵菊花掩了個密不透風。黑衣人悠閑地吟道:“蓼岸風多橘柚香,江邊一望楚天長,片帆煙際閃孤光。”

無命人對視一眼,血劍嗷嗷叫喚幾聲,已是饑餓難忍,當即毫不猶豫地撲去。黑衣人長劍一帶,劃出天上銀河,頓時繁星似錦,千顆萬顆跌落人間,血劍不覺陷於萬丈紅塵之中,無法脫身。

黑衣人哈哈笑道:“你們以為我會念完同一首詞?錯了錯了,我偏讓你們多吃些苦。這一式就叫‘霧柳暗時雲度月,露荷翻處水流螢,蕭蕭散發到天明。’”長劍輕挑兩下,驀地裏掀起驚濤駭浪,浪過處,風過處,無命人躲閃不及,蒙面布俱被揭開。兩人露出了真面目不算,發髻也被刺得松散,果然是所謂“散發”。

無命人均是一臉沮喪,看上去有些兇惡的面容也和氣了,添了苦惱的和氣。銷魂手仍不服,菊花嘶嘶吐香,熏人欲暈,猶如舌間長了利刺,朝那人舔去。黑衣人向後退了幾步,笑道:“還是送你一句詞作回報——弄影西廂侵戶月,分香東畔拂墻花,此時相望抵天涯。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