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測

又兩日,到達揚州。揚州為淮左名都,夜間華燈遍布,樓船簫鼓,人聲鼎沸。四人尋了一間名叫曉霞館的旅舍打尖,兩人一屋,各自在屋裏用了晚膳。

酈遜之想到金無憂先前說的話,特意把藍颯兒叫到房外。藍颯兒守在門口,不肯多走一步,道:“有事在這裏說。”酈遜之心想,如影隨形,這話說得果然不錯,便問:“上個月,嘉南王府君嘯將軍曾押送一批貨物經過潤州,住在你的酒樓中,可有此事?”

藍颯兒道:“有啊,他們喝了不少酒,說起來我也灌了酒。呵,你問這事,難道是想為金無憂查案子?”酈遜之怒氣沖沖:“他們為官府辦事,你怎好灌他們喝酒?”藍颯兒笑靨如花,看他生氣非常開心,道:“男子漢大丈夫,喝點酒有什麽大不了?總之他們進來時押了幾只箱子,出去時還是那幾只,上面官府的封條全好好的,你呀,瞎操心。”

酈遜之道:“不是我操心,封條雖是好的,裏面的東西卻全被換過。若依我說,藍老板和這酒樓嫌疑最大。”藍颯兒一驚,笑容不減,斜飛他一眼:“啊呀,我好怕,如影堂從不與官府作對,我如何能受此冤屈呢?”她捂著胸口叫喚,若有其事地叫苦。酈遜之被她弄得無法,只得搖頭去了。

不想燕飛竹在屋裏聽見他們的談話,凝視著藍颯兒的身影看了一陣,從行李裏取出一方棋盤,放在桌上。她未擺一子,一動不動盯著棋盤。藍颯兒回身進屋看見,道:“郡主如有雅興,我來陪你下一盤如何?”

江留醉有心見識揚州繁華,又恐燕飛竹遇到麻煩,躊躇著是否要上街去。酈遜之心知藍颯兒武功不弱,對他說道:“我和你到附近逛逛,不離這左右便是。”江留醉喜道:“好啊,我們不走遠,照看得到這裏就好。咳,早想跟你好好喝一杯!”說著,搓著手一路出門了。

兩人在鄰街找了一家賣各樣酒水的列星樓,臨街坐了,隨意點了一壇紹興酒,開懷暢飲。喝過幾杯,兩人皆松懈下來,江留醉提議道:“我們來劃拳如何?”酈遜之面有難色,江留醉笑道:“放心,這劃法不難,叫作‘五行生克令’。拇指為金、食指為木、中指為水、無名指為火、小指為土。你我同時出拳,按五行生克定勝負,可好?”

酈遜之一聽,興趣大增,爽快應了。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兩人都是滾瓜爛熟,一下鬥得激烈。幾回下來各有勝負,負者罰酒一杯,喝得甚是高興。

玩了一陣,酒至半酣,酈遜之道:“邊喝邊說更熱鬧,我們行酒令可好?”江留醉道:“你明知我讀書沒你多,非要咬文嚼字。好,我奉陪到底。”酈遜之想了想,道:“以天字開頭,漢樂府或魏晉六朝詩句均可,一人說一句如何?”江留醉心想先下手為強,忙搶道:“行,我的第一句來了——天公出美酒,河伯出鯉魚。”

酈遜之哈哈笑道:“我接一句——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

“天迥浮雲細,山空明月深。”

“天河來映水,織女欲攀舟。”

“天……”江留醉想了想道,“天高日色淺,林勁鳥聲哀。”

“天網彌四野,六翮掩不舒。”

江留醉想了半天,笑指酈遜之道:“你定是事先想好了,不過我也不怕。天生男女共一處,願得兩個成翁嫗。”

酈遜之皺眉道:“這是誰的詩?”

江留醉得意道:“這是北朝樂府,叫《捉搦歌》。‘誰家女子能行步,反著裌褝後裙露。天生男女共一處,願得兩個成翁嫗。’”

酈遜之撲哧笑道:“這詩甚是有趣。妙,妙!我也想好了——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

“啊呀!”江留醉苦惱搔頭,舉杯嘆道,“早就知道這個鬥不過你。”

酈遜之笑道:“換過一字再來如何?這回你來挑。”

“就挑‘失’字。”江留醉笑吟吟地道,“因我只知道一句——失群寒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

這回輪到酈遜之犯難了,左思右想之時,一個脆生生的女聲說道:“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仇。”酈遜之聽她意有所指,霍然起身,見一少女著了鸞鳳綃衣,在鄰桌舉杯淺笑。

她正對著江留醉身後,等他回過頭去,少女已低下頭,一手遮了臉在喝酒。他轉過頭來,問酈遜之道:“是她?”酈遜之點頭,隔了江留醉的肩頭又看她兩眼,見那少女沖他眨了眨眼,丟下錢便走了。

“奇怪。”酈遜之解嘲地一笑,望著那少女在街中漸漸消失的身影,“我總覺得她這句詩在暗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