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棲霞(第2/8頁)

“六爺累了?”海琳的聲音猶如虛幻,眼前清雅居室似乎也泛出紅色的光芒來,由這美姬將自己攙至床上,迷蒙中接過手巾擦了擦臉,海琳端過水盆替他燙了腳寬衣,辟邪臥在緞衾之中,看她拆下發簪,散開長發,躺在自己身邊。辟邪雪白的手指把弄著她的發梢,見紅燭微搖,照得她眼波如畫,不禁俯身吮吸她的紅唇,海琳一聲輕嘆,赤裸的雙腿慢慢纏上辟邪的腰際,任年輕人漸漸溫暖的手指顫抖地撫摸全身溫潤如玉的肌膚。

——燭光下溫美如玉的胸膛猶如嵐山明月,當那少女扭轉身體之時,那腰肢豈非也象這樣纖細婉轉;當她驚恐得全身顫抖時,雙臂豈非也是這樣柔弱無力;在她修長脆弱的頸項仰起透出哦吟的時候,又是在誰的懷抱中——嫉恨就象蛇毒頃刻竄遍辟邪全身,那絲溫存迷蒙的少年意氣頓時消散無蹤,仇恨與悲傷將他渾身涼透,撫在海琳頸間的手指僵硬地越收越緊。

血色迅速從海琳臉上褪去,她欲呼無力,驚恐萬狀地望著辟邪鋒芒萬丈、淩厲如刃的雙目,不由淚如泉湧,手指緊緊嵌入辟邪雙臂,滿是哀求之意。

“啊——”辟邪聽見自己嘆了口氣,猛地抽回了手,掙脫海琳的身體,抓起一邊的長衣從床上跳下地。海琳咳了一聲,撲過來抱住辟邪的腿,伏在地上喘著氣道:“六爺、六爺別走!六爺走了,媽媽便會將我打死。”

辟邪低聲道:“她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不會的。”

海琳急道:“一個人做了老鴇,身不由己,心腸總是狠的。六爺只當可憐我,不要就這樣走了。”

“你說的對,人從來就是身不由己。”辟邪原本一腔刻骨仇恨倒被她說得氣餒,見她白衫委地,柔肢微顫,不由彎下身子拂去她臉上淚水,扶她坐在床上,“你別哭了,只要你不怕我,我就不走。”

“不怕。”海琳破涕而笑時尚有少女純真的光彩,擦凈淚痕,拉著辟邪枕在她柔軟的懷抱中。

辟邪只覺多年來心神俱憊,從未有如此安逸,窗外歌韻稀聞,夜雨仍急,眼前紅帳上朵朵燦爛牡丹也漸漸迷離起來。

“九爺!”沉睡中有人輕輕晃動自己身體,辟邪猛地睜開眼,紅光照目,已是白晝。枕邊的海琳早已不見蹤影,前來喚醒的卻是棲霞。

“什麽時辰了?我二師哥呢?”辟邪睡覺從來驚醒,不料昨夜無夢,連海琳起床出門都不知道。

棲霞道:“二爺一早便回宮了,見九爺沉睡,不讓驚動,說是皇帝知道,讓九爺好好歇著就是。奴婢眼看午時了,怕爺耽誤了什麽事,才來催起。”

辟邪坐起來道:“是有些晚了。”由棲霞伺候披上衣裳,轉眼看見手臂上被海琳指甲刺傷的地方早用小寒絹的絲帕包著,想起些什麽來似的,怔了怔。

“九爺是累了,也不知多少年沒睡過安穩覺。”棲霞低頭替他著鞋,不由語聲哽咽。

“我不再是九爺了,”辟邪微笑道,“叫六爺便是,姐姐也不要自稱奴婢,別人聽到不好。”

“是。”

“多少年不見了,還沒有替母親給姐姐陪過不是,姐姐過得還好麽?”此問出口,辟邪便覺多余,當年曾手把手教他寫字讀書的王府女官,只因母親嫉妒排擠,竟致流落風塵,還有什麽好日子可過。

棲霞卻笑道:“這話從何說起?是我遇人不淑,怪不得王妃。老王爺出征回來第一件事便替我殺了那個無賴全家,又贖我出來,買了這間院子給我,如今我名冠京華,明著使喚的人便有一兩百個,又能替爺分憂,有什麽不好?”

棲霞十八年前選入顏王府中,因她有些才女的名聲在外,顏王指名兒服侍教導九子顏久,側妃鄭氏怕她分寵,趁顏王攜長子顏鎧和顏久出征之際,將她指婚嫁給禮部小吏隋安為妾。隋安家裏正室是個悍婦,將棲霞又打又罵不說,自己也是個衣冠禽獸,好賭成性,欠了人巨債,最後竟將棲霞賣入青樓。辟邪現在猜測顏王將隋安一家殺盡,替棲霞贖身購宅也非全然出於急義善心,最終不過為在京中多布一路眼線,棲霞卻不曾有半點怨恚,稱得上以德報怨了。

棲霞又道:“這些年只從姜爺和二爺口中得知六爺消息,想不到昨夜一見,爺已經長成這麽大了。爺隨老王爺出征時不過七歲,臨行那天還是我給爺穿的鞋呢。”

辟邪回想顏王書齋窗前,陽春如畫,她素手把筆執教,是何等溫柔清雅,如今見她容色仍與當年無異,眼角眉梢卻多浸風塵滄桑,十多年過去仍是孑然一身,兢兢業業替自己掌管京中八十二處人馬,心中早讓險惡伎倆占去大半,而自己也變得陰狠狡詐,一師一徒當年那些純真高貴氣韻都已蕩然無存,此時都覺面目全非,一時相對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