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乳家村的夕陽還是一樣漂亮。

三年了。

七索走後乳家村並沒有改變太多,這是時代裏所有人的特色。

只不過說書老人常常漏了詞,漏了段,說到一半就忘記故事說到哪了。老人忘了詞時,就會習慣性地看看老狗旁七索老是蹲著的位置,摸著斷腿,若有所思。

村子裏,大家都說紅中是個賠錢貨,還沒嫁給七索就整天往七索家裏跑,幫忙秋收家務的,活像人家的媳婦。紅中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只是很寂寞。

少了七索,就算乳家村有十個夕陽也不夠完整。

“老師傅,你說七索什麽時候回得來呢?”紅中老是這麽問。

“這世上最難醒的,就是英雄的夢。”老人總是這麽回答。

秋收了,今天村子裏來了不少官吏,還有幾輛準備收租的大牛車。

所有人都苦著臉,並不是因為收成不好,而是今年的佃租又往上墊了一層,上半年沒繳完的人家,現在利滾利,不曉得能夠剩下幾碗飯。

罕見的,村子來了個稀客。

一個鬥笠客騎著馬在村子裏慢慢走著。馬很高,脖子伸得更挺,白色的鬃毛很是漂亮,立刻吸引住闔村人的注意,連忙著搜刮的官差也不由自主停下手腳。

蒙古人長在馬背上,最是愛馬,官差們都露出欣羨的眼神。

“小妹妹,這村子裏,可有客棧?”白馬停下,鬥笠客看著正在汲水的紅中。

是女人的聲音,腔調有些古怪。

“咱這小村子沒客棧,再往前走二十裏碰上個大鎮,那兒才有。”紅中說,注意到馬鞍上掛了一柄劍,劍鞘花花綠綠綴得很漂亮。

鬥笠客的臉大半都給遮住,但紅中感覺得到鬥笠客正心煩意亂著。

再往前二十裏,天不就黑了嗎?鬥笠客對趕夜路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有能棲身的小店、小廟?”鬥笠客問。

“直直過去,小廟有一間。”紅中指著村子另一頭,那裏有座土地公廟。

鬥笠客微微點頭,算是道謝。

紅中看著鬥笠客驅馬往土地廟走去,卻被幾個官差給喝住。

“喂!西征軍還在打仗,你這匹馬朝廷要了!”為首的差爺早習慣了蠻不講理,更何況看到一匹價值至少三百兩的駿馬。

鬥笠客沒有理會,繼續催馬前進。

“喂!你耳朵是聾了還是找死!”差爺大聲嚷嚷。

鬥笠客恍若未聞,依舊騎她的馬。

這差爺也不是蠢貨,沒有令眾官差強行將鬥笠客攔住搶馬。他瞧鬥笠客不答理他們的傲氣,說不定是官爺子弟貪玩下鄉走蕩,或是武藝高強的浪客,根本就藐視王法,也不怕用刀劍講道理。無論是哪一個,都別招惹的好。

群差只是遠遠觀察著鬥笠客接下來的動靜,吹著口哨將村子裏所有的差兵都召了過來,再做打算。

紅中跟鬥笠客無關無系,卻善良地替她擔心著。要是被這群惡官發覺鬥笠客是個女子,搶馬也就罷了,恐怕還會發生難以想像的可怕的事。

紅中當然不懂馬,但瞧那白馬神駿非凡,鐵定是很能跑的異物,於是咬著牙抄捷徑跑到土地廟,想出言警告鬥笠客快些趕路,莫要久留在村子裏。

紅中奔跑著,好不容易趕在鬥笠客之前來到土地廟,在草叢裏喘著氣,擠眉弄眼地警告遠遠過來的鬥笠客。

但鬥笠客似乎完全沒將官差放在眼裏,一見到紅中這樣警告自己,反而挑釁似的將鬥笠拿下,讓跟在後頭的眾官差看清楚自己是個女人。

紅中一愣,鬥笠客不僅是個女人,還是個相當美艷的色目人,難怪腔調跟紅中所能想像的南腔北調都不一樣。

色目女子長發像黃金一樣耀眼,眼珠子湛藍,露出的脖子白皙勝雪,看得眾官差目瞪口呆,你瞧我我看你,都是一副色迷心竅的樣子。

“喂!爺叫你留下馬來!”差爺大喝,揮手示令。

差爺身後已聚集了二十幾名差兵,差兵們眼見是場必贏的架,個個一馬當先,瞬間就將色目女子圍住。

躲在草叢後的紅中看了氣結,心想這下場也是你自個找的。

色目女子冷笑,一躍下馬,順手抄起掛在馬鞍上的劍。

“要馬,來拿。”色目女子慢慢抽出劍,殘陽之下亦不減鋒芒,可見其銳利。

這些差兵可不是一般破爛貨色,大多是西征血戰後退下來的。

他們瞧這色目女子個子高挑,連手中利劍都比一般人拿得還要長上幾寸,說不定真有些門道,立刻往後退了半步。

“如果你自以為武藝高強,爺好心勸你還是省省罷。現在只是要你的馬,再敢裝腔作勢,爺就不客氣連你的人一塊要了。”為首的差爺獰笑著,拍拍手。

差兵圍著色目女子慢慢移動,手中的刀不斷舞動,刀光閃耀,試圖擾亂色目女子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