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 星

老規矩了誰不懂,只要是常客他就懂,“鐵片巧嘴”張這一聲對茶,就是伸手向大夥兒要錢。

可不是麽,瞧,大姑娘沒提那把大茶壺,手裏端著個漆木盤,扭動腰肢,大辮下一擺一擺地走向了前排。

“鐵片巧嘴”張這時候又開了口:“諸位隨便賞幾個,多少不拘,全在諸位,中聽多賞,不中聽少賞,你要是腰裏不方便,留待下回一塊兒賞。”聽聽這話,誰能不賞,準又能不多賞,何況端著盤子來到跟前的是大姑娘,更沒人願意招大姑娘心裏不高興。

瞧,剛轉到第二排,“叭”地一聲,漆木盤裏落進一個明亮、光滑、圓不溜手的珍珠,天爺,那顆珠子,怕不價值連城,夠個八口之家過半輩子的。

誰出手這麽闊綽,這麽大方。

大姑娘一怔,擡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絲笑意,不讓人討厭的笑意,這,頓使大姑娘看了下去

掛著笑意的那張臉冠玉一般,嫩得像姑娘家的嬌唇,劍眉、星日、膽鼻、方口,好俊的人品,再看這個人,一襲青杉、灑脫、瓢逸,不帶著幾分風流、惆悵,手裏拿著一柄折扇,十足地貴介公子,在這群人裏簡直就是鶴立雞群。

這是哪家少爺,大姑娘心裏直咕嚕,真是,半天了,剛才還倒過茶,怎麽就沒留意這兒坐著這麽個人。

這時候,人姑娘耳邊傳來個輕柔話聲:“請別介意,姑娘,我出門身上沒帶零碎銀子,我也嫌那東西俗。”

大姑娘沒理人家,回身一揚頭,叫道:“爹!”

棚子裏,“鐵片巧嘴”張不但有一張巧嘴,而且有一對利眼,他看見了,當即正色說道:“大妞兒,這賞大重,不能收,還給這位爺。”

大姑娘轉了過去,那位公子突然站了起來,差點沒撞著大姑娘,大姑娘飛快往後退了半步,他窘迫地笑了笑:“對不起,姑娘,是我冒失……”

擡眼向側裏發話說道:“張老板,我身上沒帶……”

“鐵片巧嘴”張截了口:“你這位,我聽見了,這回我心領,請你留待下回。”

浚豪青衫客道:“我是外地來的,下回不一定什麽時候來了。”

“鐵片巧嘴”張道:“那也不要緊,你若不嫌跑江湖的沒出息,這回算咱們交個朋友,這賞無論如何請你收回去。”

浚豪青衫客道:“張老板,東西我已經拿出了手,再說,我聽了你一段,不能不有所表示,我不能白聽……”

“鐵片巧嘴”張會說話,道:“你沒有白聽,我說了,咱們交個朋友,交情值多少,難以鬥量,金也不換,你看得起,這比多少賞錢都貴重。”

那浚豪青衫客還待再說,二排上突然站起了那瘦高中年漢子,他先沖“鐵片巧嘴”張陰陰一笑,然後說道:“張老板,可容我說上幾句?”

“鐵片巧嘴”張忙道:“你盡管請,我洗耳恭聽。”

那瘦高中年漢子笑笑說道:“這四個字兒我不敢當,張老板,客人的好意,你似乎不該……”

“鐵片巧嘴”張道:“我知道,我心領。”

那瘦高中年漢子道:“你可以心領,做客人的心裏可不見得會痛快,你又何必招做客人的心裏不痛快。”

“鐵片巧嘴”張道:“這位,話不是這麽說……”

那瘦高中年漢子一擺手道:“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勉為其難收下吧,這是生意,是買賣,賣的人要錢,買的人給餞。這是夭經地義的事,既不欠債,又不欠情,你怕什麽。”

“鐵片巧嘴”張擡頭說道:“你這位的好意我感激,兀須怎麽說,這麽貴重的賞賜我不敢要,也不能收。”

那瘦高中年漢子咧嘴一笑:“張老板,你可真是個奇人,真是個怪人,世上做生意的沒有不愛占大便宜的,趁到眼前的大便宜你卻硬往外推,真叫人……”

“鐵片巧嘴”張臉色一正,道:“你這位,我姓張的雖然跑江湖,混飯吃,長年有一口沒一口的,可是我夭生一副既硬又臭的骨頭,該我拿的不能少,不該我拿的多一分我也不要,要是我貪多,愛占小便宜,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發財了,如今還用為這口飯在江湖道上東奔西跑?”

那瘦高中年漢子擡頭說道:“那……那算我說錯了話,沒想到你張老板是這麽個人,佩服,佩服……”

轉望浚豪青衫客,一攤雙手,道:“閣下,我這冒冒失失的一炮沒打響,我看,還是你自己來吧。”

轉身坐了下去,他不管了。

浚豪青衫客看也沒看他一眼,望著“鐵片巧嘴”道:“張老板……”

他余話還沒有出口,“鐵片巧嘴”張已然說適:“這位爺,你的好意我感激,你要我收下也可以,我現在就收場回家從此不吃這碗飯,大妞兒。”

大姑娘雙手端看盤子往浚豪青衫客面前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