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域獨行

再說悠然公子莫尋歡,他與葉雲生舊友重逢,聚在客棧裏吃酒。

莫尋歡包下了一個院落,神采飛揚:“葉子,今天算你運氣好,我弄了只果子狸,早晨交代夥計燉上,還有一壇好酒,今兒可要一醉方休。”

葉雲生見他興致高昂,也笑道:“吃喝上我可不如你,看看今天是什麽好東西。”說著走進正房,卻見桌上擺著一口砂鍋,揭開一看,只見湯清如水,肉爛似泥,一股異香引得人食指大動,不由贊了一句“好”!

莫尋歡拍了拍桌上一壇酒,笑道:“這個才真叫好。葉子,你嘗嘗。”

桌上尚有兩只白瓷酒杯,胎薄如紙,葉雲生便拍碎封泥,傾了大半杯酒出來。那酒是一種罕見的淡粉紅色,嬌麗如同少女面上的胭脂,襯在白瓷杯裏更添動人之意,他忍不住便喝了一大口下去。

這一口酒喝下去方知大謬,那看似清甜的美酒入口竟如火燒一般。葉雲生這一口酒喝得又多又急,哪敢咽下!只得半轉過身,“噗”的一聲把酒吐到地上:“阿莫,你這混蛋!”

莫尋歡拍手大笑:“我讓你嘗嘗而已,誰讓你大口喝的!”

他居然還振振有詞,葉雲生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免好奇:“這是什麽酒?好沖的味道!”

莫尋歡道:“這是我從苗人的寨子裏弄來的,名字叫做‘識不破’。”

葉雲生凝神思考:“這酒名頗有禪意。”

莫尋歡笑道:“哪裏有什麽禪?這酒是用當地一種野藤上的果實所釀,那果子只有小指甲大小,外皮極是嬌嫩易破,但若破損一點,便無法釀酒,因此得名。你莫看這一小壇酒,可不知費了多少人力。”

葉雲生不由贊嘆,莫尋歡又尋來四個下酒碟子,紅的是宣德火腿,白的是鹽水杏仁,紫的是江南醉蟹,還有一碟碧綠的野菜,卻是那“識不破”的嫩葉腌制而成。

“識不破”酒味過烈,莫尋歡便向店老板要了壺當地的村釀兌了。

老友重逢,一杯在手,正是好時節。

兩人談談說說,葉雲生不覺便多飲了幾杯,他撐著頭,想到老友與天子劍相貌相似一事,而之後兩人的態度,也令人詫異。他是個性情直率之人,便問道:“阿莫,我問你,你和那位易先生,莫非是舊識不成?”

莫尋歡坐在窗邊,蹺著腿,懶洋洋地向口中丟了一枚杏仁,又喝了一口酒,這才道:“哪有這種事,他是大名人,我怎有機會攀得上他?”

葉雲生猶豫道:“可我看他對你的態度,卻有些不同。”

莫尋歡笑道:“他怎樣想,那是他的事,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如何知道?”說罷大口喝了一口酒,贊道,“痛快!葉子,你怎地不喝?”

他這般說話,明顯是不願繼續談下去。葉雲生也只得閉口不談,他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飲,不再提及此事。

月色如酒,“識不破”雖烈,卻不及好友之間的意濃。兌到第四壺村釀之後,滿滿一壇的“識不破”終於也被喝了個乾凈。葉雲生不曉得,伸手還要去倒,卻倒了個空。

莫尋歡大笑出聲:“這樣最好,酒喝到七分,是最妙的時候;若是醉到十分,話都說不清楚,有啥意思?葉子,你醉了沒有?”

葉雲生不如他酒量好,可喝的也沒有莫尋歡多,他笑道:“這話我如何作答,你說我醉了,那便是醉了吧。”

莫尋歡大笑:“也罷,我也醉了。”

他坐在當地,百無聊賴地玩了一會兒酒杯。葉雲生看著他的樣子好笑,他與莫尋歡相交日久,知道他這般神態定是有話要講,暗道莫尋歡畢竟還是掛不住天子劍一事,又想:我看你能撐到幾時?

莫尋歡放下酒杯,終於開口,不料說的卻是句全不相幹的話:“葉子我問你,你說是血緣重呢,還是感情重?”

悠然公子忽如其來問了這麽一句,葉雲生不覺愕然,他出身江南君子堂,最重禮法宗親,便道:“血緣關系自然重於一切,但情義亦很重要,譬如你我,雖非兄弟,卻有知己之誼。”

莫尋歡笑道:“我卻不這般認為,若無感情,血緣有何重要?要是我有一個血緣關系極近的親屬,但我們素不相識,更不曾有感情上的來往,那他對我而言,又有何意義?”

這番話驚世駭俗,葉雲生面上變色,霎時全忘了易蘭台之事,只道:“阿莫,你醉了,去休息吧。”

莫尋歡再度大笑,隨手丟出酒杯:“是是是,我醉了,我這便去睡。”他一擡腿跨過空酒壇,揮袖間卻撞翻了桌上的半鍋殘湯,沾了淋淋漓漓半袖子的湯水。他甩甩袖子,神色迷惘:“咦,這怎麽弄的?”

葉雲生少見他這般失態,又好氣又好笑,心道這小子果然喝多了,便把包裹遞他:“去換套衣服,這成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