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祖庭風雲

陸漸一邊追趕,一邊呼叫,寧凝卻不曾回頭。這麽追趕兩裏,山路越發迂深,行來不勝艱難。他的雙腿如灌陳醋,又酸又沉,突然踢著一根藤蔓,“咚”地栽倒,爬起之時,已不見了寧凝的影子。

陸漸心急如焚:“寧姑娘傷心欲絕,會不會自尋短見?”一念及此,不知哪裏來的氣力,撐起身子,蹣跚鉆出一片樹林,卻見空山寂寂,白雲相逐,鳥獸藏蹤,人跡也無。偌大一座天柱山,也不知少女去了哪裏。

陸漸扶著樹木,連連咳嗽,心中暗恨身子不濟:“也不知我還有幾日好活。唉,可恨死也死了,卻有許多心事未了。”他咳嗽一陣,竟又咳出鮮血,陸漸微微苦笑,心想自身難保,別人如何如何,又哪兒管得了許多?可一轉念又想:“若無寧姑娘,我屍骨已寒。如今她遭受天大變故,我又怎麽能棄她而去?”想著打起精神,扶著樹木山石向前挪去。

漫無目的走了時許,陸漸腿沉如鉛,頭腦漸漸迷糊,唯有一個念頭縈繞不去:“寧姑娘在哪兒?寧姑娘在哪兒……”這時一陣梵鐘傳來,震山蕩谷,余韻悠長。陸漸頭腦為之一清,不自覺循聲走去,穿過一座山谷,忽見群巒湧翠,流泉噴珠,山水之間擁著一座巍巍古寺。

陸漸見水,頓覺口渴,走到水邊,方要俯身,不期然眼前暈眩,一頭紮入泉水……

也不知過了幾時,鐘聲忽又響起。陸漸神志一清,睜開雙眼,入眼處是一張醜怪面皮,頭腦光光,雪白長眉垂至顴骨,鼻子原本挺直飽滿,如今只剩半個,一道刀疤有如血紅蚯蚓,從鼻至嘴,將一張臉拉扯歪斜。

怪人見他醒來,不勝歡喜,咧嘴一笑,更添醜怪。陸漸吃驚道:“你是誰?”

那人雙手亂揮,眉開眼笑,陸漸見他舉止怪異,不覺怔忡。又見他灰袍光頭,一派僧人裝束,想到昏迷前所見的廟宇,心想這人當是廟中的僧侶,自己昏倒泉邊,或許得他搭救,於是肅然道:“多謝大師相救。”

老僧盯著他想了想,從旁拿起兩個黑乎乎的窩頭,送到陸漸嘴邊,窩頭三分是面、七分是糠,陸漸傷後脾胃又弱,吃了半口就吐了出來。

老僧呆了呆,揮揮手,一陣風奔出門外。陸漸莫名其妙,欲要起身,又覺身子無力。

不一時,忽聞桂花香氣,轉眼瞧去,老僧快走快腳走了進來,手捧一大碗熱騰騰的白米粥,來到床前,以湯匙喂入他口中。陸漸嘗了半口,但覺滋味甜美,摻雜細碎蓮米,粥內的糖水是桂花蜜制,甜美之外別有一絲馥郁香氣。

老僧見陸漸咽下,張嘴直笑,這時陸漸發覺,老僧口中的舌頭只剩半截,頓時大悟:“無怪他不說話,敢情竟是啞巴。”心道這老僧也不知因何斷了舌頭,不由深深憐憫起來。

老僧渾只顧勺了甜粥,送入陸漸口中。陸漸脾胃不佳,吃了小半碗就已飽足,說道:“大師,弟子飽了。”啞僧轉動眼珠,仍勺米粥送入他口,陸漸不便推拒,又吃兩口,只覺胸腹脹懣,只得又道:“大師,在下飽了。”

啞僧仍如不聞,笑眯眯地又勺粥送來。陸漸無奈,閉口不納,啞僧無法送入,轉過碗,如風卷殘雲,將剩下的米粥吃了,一轉身又出門去。

陸漸躺了一陣,忽聽哢嚓聲響。他吃飽肚子,精力稍復,起身挪到門邊,見那啞僧正在劈柴。陸漸方才明白此地乃是柴房,無怪如此簡陋。舉目再瞧,四周重檐疊宇,氣象森嚴,槐蔭蔽屋,漫如翠雲。

陸漸瞧了時許,在門檻坐下,沉思數日所遇,胸中悲愁,不由輕輕嘆氣。傷感之際,忽聽“噔噔噔”腳步聲響,擡頭一瞧,四名僧人陰沉著臉走了過來,其中一僧搶在前面,劈手奪下啞僧的柴刀,一掌將他推倒,四僧圍上,拳腳齊下,“噗噗噗”著肉有聲。

陸漸又驚又怒,俯身抓起兩根木柴,打中兩僧背脊,那二人只覺痛麻,轉身向陸漸撲來。陸漸屢經大敵,臨危不亂,雙手探出,搭住二僧手腕,運轉“天劫馭兵法”,二僧一左一右躥了出去,咚咚兩下,各自撞中門柱,哇哇慘叫起來。

余下兩僧聽得叫喊,放了啞僧撲來。陸漸凝立不動,看其來勢,雙掌左右撥出,正中二人肘下,兩人頓如陀螺,立地打了個轉,“撲通”一聲,坐倒在地。

四僧狼狽不堪,爬了起來,一人怒道:“你是誰,幹嗎打人?”陸漸揚聲道:“這話當由我來問,你們又幹嗎打人?”那僧怒容滿面,呸了一聲,掉頭便走,其他三僧也齊齊啐了一口,尾隨其後。

四僧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陸漸心中莫名其妙,瞧那啞僧,又吃一驚,卻見他滿身泥土,卻又抓起柴刀,渾如無事地砍起柴來。陸漸忍不住問:“老人家,你沒傷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