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死兩難

陸漸突然驚醒,幻象盡消,眼前的事物逐漸清晰起來,耳邊似乎有人呼喚。他不禁搖了搖頭,轉眼望去,姚晴定定注視著自己,眼角殘留幾點淚痕。

陸漸見她活轉過來,狂喜不禁,欲要掙起,又覺乏力,笑道:“阿晴,你真的好了?我不是在做夢吧?”姚晴嘆道:“不是夢,也不知你用了什麽法子,居然壓住了反噬的‘土勁’。”她望著陸漸,遲疑道,“怎麽了?你方才臉色灰白,連呼吸也沒了。”

陸漸心知體內有了極大變故,但怕姚晴憂心,笑了笑說道:“大抵用勁過度,一時昏過去了。”姚晴盯他半晌,忽道:“你瞧我的眼睛……”陸漸與她四目相對,突覺一陣心虛,慢慢轉過眼去。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你從小就不會撒謊,嘴裏說假話,眼睛卻不會說謊,你有什麽大事瞞著我?”陸漸道:“沒……沒什麽!”姚晴微露惱色,喝道:“那好,你站起來給我瞧瞧。”說著將他放開。

陸漸長吸一口氣,想要起身,身子卻酥軟如泥,只好一點點挪到墻邊,扶著墻壁慢慢撐起。可連撐兩次,都受制於氣力,撐到一半又坐了下來。轉眼望去,只見姚晴正目不轉睛地凝視自己,心知自己若是不能站起,必然惹她擔心。想到這兒,也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奮力一撐,抖索索站了起來,兩手扶墻,雙腿猶自發抖,口中笑道:“阿晴,我不是站起來了麽?”

姚晴看他一會兒,眼眶微微一紅,走上前來,將他扶到桌邊。少女的神色忽而猶豫,忽而氣惱,也不知想些什麽。

兩人各懷心思,坐了一會兒,忽聽一陣腳步聲向廟中而來。姚晴不知來者是敵是友,自忖逃過一劫,修為尚未恢復,陸漸又渾身無力,微一思忖,扶著陸漸轉到神龕之後。

腳步聲越來越近,並非一人,須臾入廟,只聽一個聲音道:“父親,這山雨來得奇怪,山那邊還是晴好天氣,翻過山頭就下起雨來了。”陸漸只覺耳熟,未及細想,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雨來得不是時候,歇一陣再走不遲。”

二人坐下,年少者道:“父親,我只奇怪,咱們拼死沖他娘的,入海便了,何苦繞這麽大個圈子,先往西,再往南,沿途還要故布疑陣?”

“海峰啊,你有所不知!” 蒼老者嘆了一口氣,“這次的對手非同小可,沈瘸子沿海布下網羅,你我若是強入東海,正好中了他的奸計,而且我還有一個極大的擔心……”聽得這話,陸、姚二人均是一驚,隱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年少者切齒道:“你說的是那廝……”那老者道:“不錯,那廝假借足利幕府之命,誘逼我與徐海偷襲南京,實在是一條借刀殺人的毒計。你想,我們就算攻破南京,除掉沈瘸子,也必然元氣大傷。是以勝也好,敗也好,我方均會大大削弱,那時他再趁機消滅老夫,豈非不費氣力?”

年少者半晌道:“他為何這樣做?”老者冷笑道:“那廝野心極大,我們一死,他假借足利幕府的幌子,就能將海上討生活的倭人招至麾下。別人叫我汪直‘倭寇之王’,其實大大不然,陳東、麻葉、徐海與我明合暗分,各有地盤。但若我們四人全都死了,偌大東海不就是他的麽?那時他才是真正的‘倭寇之王’。常言道:‘天無二日,國無二王’,為此緣故,他必不容我活在世上。”

陸漸與姚晴聽了這一番對答,心中突突直跳。原來這二人一個是汪直,另一個卻是他的義子毛海峰。陸漸猛提勁力,忽覺周身經脈空空,恍然想起自身景況,不由心中大急,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廟裏沉默半晌,汪直忽道:“海峰,你在想什麽?”毛海峰道:“不瞞父親,我在想那些死在黃山的弟兄,他們對我爺兒倆忠心耿耿,卻也死得太冤。”汪直沉默一下,冷冷道:“你我要想保命,知道咱們行蹤的人越少越好。我也是不得已毒死他們,畢竟這世上,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忽聽廟外傳來一聲長笑,有人以生硬華語道:“二位在這裏?”汪直父子齊齊啊了一聲,隨即傳來金刃破空之聲,那風聲嗚嗚作響,掠來掠去,足有三四個來回,忽聽“當啷”一聲,似有刀劍斷裂,毛海峰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淒厲無比,叫人毛骨悚然。

汪直驚道:“海峰,海峰……”卻不聞有人答應,只聽汪直淒聲叫道,“他死了,他死了……”來人哈哈笑道:“人被砍成兩截,還能不死嗎?汪先生,我家主人交代我留你性命,他一會兒就到,你千萬放聰明些。你也知道,將人砍成兩截容易,連成一個可就難了。”

汪直慘然道:“鵜左先生,你放我一馬,金銀珠寶要多少都行。”那人嘻嘻直笑,卻不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