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秦淮風流(第7/11頁)

婦人回首一笑,眼中水光流轉,未語含情,陸漸只覺那一雙眸子勾魂奪魄,心頭大震,慌忙低頭,忽聽那婦人咯咯笑道:“本不該我來接你,只是我想瞧瞧,能得谷爺賞識的人是什麽樣子。”陸漸奇道:“你也是谷縝的人?”

婦人掩口笑道:“你這人說話真是,什麽叫也是谷縝的人?我倒一百個想做他的人,可惜那小兔崽子眼角高,瞧不上老娘。”

陸漸見她舉止妖嬈,媚態橫生,不禁紅透耳根,心道:“她怎麽一會兒自稱妾身,一會兒又自稱老娘,一會兒叫谷爺,一會兒又叫小兔崽子,最後這一個,倒與贏萬城有些相似。”想到這裏,不覺狐疑起來,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婦人笑而不答,裊裊前行,陸漸盡管懷疑,可也抗不過好奇。兩人上了一條長廊,兩側紅燈高挑,間有鍍金鳥架。方要轉角,前方急匆匆奔來一個女子,她只顧低頭快走,一下撞在婦人身上,手上托盤歪斜,“當”的一聲,摔碎了一只瓷杯。

婦人怒道:“小蹄子,瞎了眼麽?”劈手便是一掌,向來人刮去。陸漸眉頭大皺,伸手攔住道:“不過是一只瓷杯,也犯得著打人?”轉眼一瞧,摔杯的女子正擡起頭來。這一瞧,陸漸不禁毛骨悚然。不為別的,只為那女子生得太醜,膚色黃腫,嘴角裂開,左眼眉毛也無,歪斜成一條細縫;右臉眉眼雖在,卻生了一顆碩大的膿瘡,而且背脊佝僂,雙膝彎曲,似乎患了軟骨之症,總而言之,任誰瞧上一眼,決不想再看第二眼。

女子與陸漸四目一對,右眼閃過一絲異彩。陸漸但覺這神采似曾相識,何處見過,卻又想不起來。正待細看,那女子眼中神采一黯,眼皮又耷拉下去。

“好啊。”婦人盯著地上碎瓷,忽地厲聲叫道,“又是你這醜奴兒。你知不知道,這杯兒是官窯的上品,一只的價錢頂你十倍的賣身錢!”

醜奴兒瞧著腳尖,低聲道:“何媽媽,對不住。”聲音如繩鋸木,喑啞難聽,叫人無法相信出自女子之口。

婦人面露厭惡,啐道:“若不是你有這麽一份天上有、地上無的醜模樣,我才懶得留你,不只敗興,更會敗家。”

陸漸瞧那醜奴兒低著頭,雙肩顫抖,似乎正在哭泣,心中大生憐憫,不忿道:“大嬸說話太刻薄了些,容貌是天生的,誰又願意生得難看了?”

何媽媽哼了一聲,揮手道:“去去,今天遇上陸爺,算你運氣。要不然,我打死你這醜貨。”

醜奴兒如蒙大赦,飛也似的去了。何媽媽笑道:“小蹄子真掃興,原來留著她,專為對付那些胡攪蠻纏的客人,不意沖犯了陸爺。”陸漸怪道:“怎麽對付胡攪蠻纏的客人?”

何媽媽一笑,答非所問:“那邊的人等急了。”舉步便走,兩人曲折數轉,忽聽男女笑語,何媽媽走到一間房前,只見房門大開,紅光滿室,內有屏風遮擋。因為正當盛夏,屏風上臨摹了一幅宋代李成的“雪景圖”,畫中冰雪之氣撲面而至,大減當前暑熱。

忽聽屏風後一個女子嬌笑道:“好弟弟,這盤棋你輸了,給我什麽好處?”一個男子接口笑道:“姐姐你千金難買一笑,什麽好東西沒有,何苦還來算計我?”陸漸聽這聲音,不覺一愣,說話的男子正是谷縝。

忽聽另一個女子呸了一聲,脆生生說道:“菡玉姐,小混蛋又想混賴了,這一回你千萬別心軟饒他,定要罰他學三聲狗叫。”話音未落,又一個女子撲哧笑道:“秋痕你這才叫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行,這小混蛋什麽混賬事不敢做的?別說學狗叫,就算在南京城裏當街學狗爬,怕也難不倒他。我來出個題目,這盤若是輸了,就罰他以身相許,今晚睡在菡玉房裏。”

菡玉啐道:“婉娘你不是害我嗎?他家那頭母老虎兇得很,你別瞧他平日裏威風八面,心裏卻怕著呢。上次他灌了幾杯黃湯,不知東西,涎著臉要我陪他,都入了房,躺在床上,結果等我梳洗了回來,哪裏還有他的影子?都不知道跑到幾百裏外去了。”

“有這等事麽?”谷縝似乎吃驚,“我怎麽不記得了?”

“又跟我裝呆?”菡玉冷笑道,“不過這回我有證人,素琴姐姐,那晚你也親耳所聽、親眼所見,是不是?”只聽一個女子嗯了一聲,說道:“我也不記得了。”菡玉急道:“姐姐,你怎麽盡護著他?”秋痕笑道:“素琴姐姐不護著他,誰護著他?也難怪,他倆一見面,就關在房裏不出來,一關一天,都談論什麽詩呀詞的。”

眾女一聽,咯咯咯全笑起來,婉娘喘著氣道:“秋痕你這個促狹鬼,素琴的詩詞固然是極好的,可這小混蛋又懂什麽詩呀詞的?素琴,你不說明白,可了不得,你聽秋痕的口氣,醋勁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