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寂寞、淒落而幽美的歌

“殺楚!”

“什麽是殺楚?”

“殺楚是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一件東西,一句暗號,一項行動,還是什麽都不是?”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來根本沒聽說過這兩個字,也不知道這兩個字有什麽特殊的意義。他們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看見死人和流血;等到他們明白這兩個字的真正意思,很多事情已經莫可挽回、追悔無及了。

崔略商和方邪真本來也並不認識。

但他們是第一次同時聽到“殺楚”兩個字,而且是一樣的感覺到摸不著腦袋。

崔略商正在喝酒。

大熱的天氣。熱得路面上都蒸騰著煙霧,拉車的、趕路的、辦貨的、騎馬的、牽驢的,打從遠處來的,全在這熱霧中變了形,一截一扭的,像在烈日曝曬下的芽蟲。人人都只想快些掙得幾步路,早些到這驛站的茶寮來躲一躲兇暴的烈陽。

外面的亮烈刺眼,顯得茶寮裏分外陰涼。崔略商微帶醉意的眼,看了一陣,心中只想:大地蒼生,誰不淒惶?誰不庸碌?誰都在趕著自己的路,只不過看路好不好走,沿路風景如何,風雨如何!

他繼續喝他的酒。

他一向嗜杯中物,但今天沒有多喝。

因為再過三十裏地,就是洛陽城。

他此行是要來偵查一件殺死充軍朝官孟隨園的案子,他要保持清醒,所以他不能痛飲,他不能醉。

其實眾人皆醉,何必獨醒?眾人皆醒,何必求醉?人生裏不妨微醉,略作酩酊,眼裏乾坤,才是最幻中求真、如真似幻的事。

崔略商喝了幾壺酒,因已趕了十幾天的路,有些困乏,便想瞌一瞌……

突然間,傳來馬蹄疾響,像行雷一般,迅即迫近。

兩名窄衣短打、敞襟系巾的大漢,策馬馳卷而至,饒是在白日裏、官道上,也很少見到這樣的勁騎、這般的壯漢!

看這兩騎如脫弩之矢的來勢,便可以斷定大都不會在這驛站作歇。由於他們奔行極急,在道上正向茶寮走來的行人,不管是往城門方向還是背向,生恐被飛騎撞上,紛紛走避不叠。

這使得茶寮裏的客人都驚異的注視。

崔略商本想枕首臂上,小息片刻,這時,也陡然睜開神光湛然的雙目,挺起雙眉,往外望去,但伏在桌上午寐的姿態完全不變。

兩騎已馳近茶寮,途人驚呼、走避,拴在茶寮附近的牲口也被驚得希聿聿一陣頓蹄。

崔略商的視線,卻不在那兩名勁裝大漢的身上。

他發現了一個人。

一個途人。

這是個青年書生,穿著一身潔白的袍子,遠遠看去,真是白衣勝雪,衣白不沾塵,素凈很像深山幽谷中一道清瀑,崔略商一眼望去,就感覺到這仿佛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人。

這是崔略商對方邪真的第一印象。

兩匹健馬疾馳的時候,有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家,走慢了一些些,跟著就要被鐵蹄撞倒,但是那白衣書生忽然一閃,再下來就發現那老人家好端端的已到了路旁,在白衣書生挽扶下平平安安的在走路,只不過臉上卻露出十分茫然不解的神情來。

那兩匹馬上的大漢,因為趕路匆忙,也沒注意到這發生在瞬間的變異。

沒有人發現在那一刹間,有一個看來弱不禁風的書生,在眾目睽睽下施展了驚人的輕功,救了一條人命。

除了崔略商。

他發現白衣書生在瞬息間施展了輕功。

而且還是一種絕世的輕功。

“萬古雲霄一羽毛”──三十年前,一代奇俠方巨俠,便仗這一種揉合了七八種輕功之大成的身法,飛越數十丈的壑谷,來拯救各派武林同道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今,竟然,在這洛陽古道上,日正當空下,眾人不覺中,在一個白衣書生身上重現。

崔略商的眼睛亮了。

一個醉了的人,誰都沒有這麽亮的眼睛。

那兩匹疾馳的馬,不意卻在茶寮前驟止,由於勒馬太急,兩馬一齊人立長嘶,店裏的客人內心怔忡,不知這兩人是什麽來路,店裏的夥計見兩騎來勢洶洶,都不敢上前招呼。

其中一名濃眉濃胡的大漢俯身大聲地問:“喂,掌櫃的,借個訊兒,可見兩頂大轎、一行官家侍從,打這兒來過?”他嗓門雖大,說話倒還挺客氣的。

掌櫃的忙著起身出迎,因為不知對方是什麽來路,所以越發客氣:“回大爺的話,今天有鏢行的、商隊的、買賣的來過,就不見有您說的官眷隊行來過。”只不敢邀他們下馬進店裏歇。

另一個魚眼獅唇的大漢怪眼一瞪,咕噥道:“怎麽還沒來,難道……”

先前那名濃眉大漢忙使眼色制止他說下去,便拱手道:“我謝你啦,也許是錯過了驛頭,叨擾了。”

說罷兩人吆喝一聲,打馬急馳而去,只是沙塵滾揚,一忽兒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