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行依舊

林火擡高手臂,將花袍扶上馬背。

姜杉試了兩次,才踏鐙落座。

這馬是三成與小石頭為他們找來。林火與姜杉原本騎的那匹,在入營後不久,便倒地氣絕身亡。而現在這兩匹馬成色與戰馬相差甚遠,好在姜杉現在身子也受不得疾行。

花袍端坐在馬上。面上雙眼用一條花布遮住。能看得出來,那花布便是花袍衣袖上的料子。

他的身子,在馬背上顯得有些瘦弱,也比平日裏佝僂不少。

晚風微涼,姜杉將手中韁繩,顫顫巍巍地捏緊,淡淡說道:“我準備好了。”

林火仰頭看著馬上姜杉,不由露出悲切。

身後小石頭也是難忍出聲,“姜杉哥,你身子骨弱,不如休息幾天再走。”

“我的眼睛瞎了,但是我的心裏明白。”姜杉搖了搖頭,順著小石頭聲音方向扭過頭來,“既然要走,那便不再拖延,誰也不知道獨孤孝會在什麽時候發難。前瞻後顧,遺禍不淺。”

姜杉從失聲到平靜,只過了半個時辰。

林火不知他是怎麽做到的。畢竟林火從小就是耳聰目明,若是換了他突然失明,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夠恢復過來。

或許是因為“回家”?

兩個字,仿佛有魔力一般,讓姜杉重歸平靜。

因為,“家”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有人守望,有人等候,那便是家。

遠遊在外,才能深切明白,“鄉音無改鬢毛催”的熱淚上湧。

只有久候村頭,才會知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無處言說。

是啊,該回家了。

林火在姜杉馬頭上栓了繩索,又將繩索那頭拴在自己馬鞍上。

他發生上馬,他要帶姜杉回家。

姜杉是他的兄弟,而林火自然也不會忘了另一個親人。

林火低頭望向小石頭,切聲說道:“小石頭,你真不隨我一起?”

“火哥。”小石頭扭頭回望。

林火順著他目光望去,正能見到三成大師。

大師對他微笑回禮。

林火點了點頭,但還是對小石頭說道:“漂泊在外,也是時候和家人在一起了。”

“可是……”小石頭頓了許久。

他再次回頭,林火這次才發現,小石頭似乎並不是在看三成大師。

小石頭的目光更加深遠,他望的是整座難民營帳。

林火心中有一絲明悟,但又不能理清,只能望著石磊,面露疑惑。

小石頭轉過頭來,正對上了林火目光。

他咬了咬牙,終於將頭頂上,那自從見了林火,就再也沒有取下的鬥笠,取了下來。

頂上長發,已經一根不剩。

“這是……”林火見到石磊頭頂,心中一片啞然,刹那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原本想過石磊是否會加入佛教,沒想到今天當真變成現實。

只是這現實來的太快,林火不知道如何反應。

是祝福,還是質問?

幸好,小石頭並未將這難題留給林火。他單手在前,另一只手將鬥笠背在身後,行了一記佛禮,“火哥,這是我選擇的路。”

林火沉默以對。

燕國禁佛,即便林火一直對佛家沒有多大惡感,但是真正事情臨頭,難免有些心情復雜。環境對人的影響可見一斑。

小石頭誠懇說道:“火哥,我這些日子隨著三成大師走南闖北,見得最多的,你知道是什麽嗎?”

林火略微皺眉,回答道:“百姓?”

小石頭搖了搖頭,沉重說道:“見得最多的,便是苦難。”

他轉過身去,望著面前大營,“胎兒生於世間,頭下足上,伴隨血水而生,未經世事,卻已知痛哭流涕。母親十月懷胎,歷經艱辛,待得產子,只當是如獲至寶。卻不知,這便是痛苦伊始。聖人老子曾說‘吾之大患,為吾有身’,便是如此。”

“再至人生苦短,歲月流逝過後,年老體衰,又是一苦。無論帝王貴胄,平民百姓,誰也離不開天理輪回。怪不得萬千帝王求長生,何處覓長生?”

“有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人生在世,就像是這些難民,誰能不經歷病魔噩耗?一人得病,便有可能禍及全家,病痛之苦何其甚?”

“生老病死有輪回,至於‘死’時,身前多少金銀財帛,功名利祿全都化為烏有。赤條條來,赤條條走。留下親朋好友暗自悲痛,留下念想一生難酬。”

“還有怨憎之情,誰人得脫。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怨憎起。”

“即便是心中有愛,可愛之歡愉便是一夕一瞬,過之思之痛之。愛別離苦,生離猶甚死別。”

“人活於世,必有所求。無論是求財,求活,求太平。偏偏人生而貪婪,求無止境,求不得,心如火燒。可不得,便是不得,勘不破,便徒留苦痛。”

說到這裏,林火已經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