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嬌朵凋零

“山師城!”

星辰未落,面前孤寂長街,肩上小小包袱,身後宅門,緩緩閉上。

“今日起,你不再是山師一族。”

青澀臉龐,望向遠空,未有一絲波瀾。

“更名虞城,你與山師家再無瓜葛。”

大門轟然閉合。

“任務不完,永不歸宗!”

二十歲的虞城,頭也不回,邁向離家之路。

入龍門,登九霄,獲賞識,留任教習。惶恐只是片刻,一切都那麽順利,沒有人懷疑他的過去,沒有人質疑他的動機。

虞城甚至覺得,或許他生來,便具備這些能力。

偽裝成任意樣子,臉上戴著假面,心中冰寒如鐵。

蟄伏,等待。

不能安睡的每個夜。

煎熬,習慣。

習慣人們叫他虞教習,習慣門人找他請教,習慣孤身一人,分不清哪個才是自己。

日子平淡無奇。

直到兩年前,新一批門人入山,虞城作為教習,負責引領。

他記得清清楚楚,那天共有四人入山,其中便有個瘦弱姑娘。

那姑娘不施粉黛,粗布麻衣,雖是長得清秀,卻有些土氣。與另三個富家子弟站在一起,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另外三人自報家門,這姑娘依舊唯唯諾諾。

虞城站在姑娘面前,露出溫柔笑容,“敢問姑娘芳名?”

姑娘垂著眼簾,不敢擡頭,弱弱回答,“方……方柔嘉。”

虞城從袖中變出一株鳶尾百合,交在姑娘手中,“不要害怕,從今天起,你不再是孤單一人。”

姑娘眼中閃著淚光。

當日晚宴,虞城款待眾人。

肉過五味,方才知曉,方柔嘉原是個農家姑娘,遭逢山賊,全家滅門,唯有她一人逃難而來。更為驚奇,兩人竟是同日生辰。

是緣?

是孽緣?

虞城從她身上,見了過去自己。被家族拋棄,孤身一人,來到一片陌生之地。

孤獨,無助,仿徨。

他知道,她需要幫助。

但他不能幫她,他需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出身九嬰,潛伏九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任務。這裏,容不得惻隱之心,容不得半點差錯。

他不應該,也不能心軟。

所以他與往常一樣,待人親切,安撫幾句,便回屋安眠。

一夜無夢,依舊是尋常清晨。

或許並不尋常。

那日他負責說《禮》,可虞城站在林舍門口,望向屋內,停了一息。只因屋內角落,坐著那個土氣姑娘。

她為何會來這裏?

虞城並不明白,他也不想追究,只是穩住心神,面帶笑容步入林舍,如若往常一樣,除了那被遺忘的角落,從始至終,他都未看一眼。

氣氛尋常,又不尋常。

從那日起,方柔嘉便會時不時出現在虞城身側。並不靠近,只是遠遠望著。並不問話,只是雙目緊盯。

虞城只是保持漠視,既不接近,也不遠離。

再後來,方柔嘉學會打扮,學會說話,學會左右逢源,出落成靚麗黃裳。

甚至,她不再出現在虞城身遭。

可這也沒什麽變化,一人站在舞台中央,一人在舞台邊凝視。

與往常一樣,只是互換方向。

後悔?虞城並不後悔,他從不後悔。

三個月前,虞城收到了九嬰暗信,“門主離山,行動之時。”

九嬰終於想起了他這枚暗棋!

時隔十余年,虞城已過三十而立,終於等到這一天。

但要摧毀九霄,他需要幫手。鬼使神差之間,他竟然想起了方柔嘉。

黃裳與他於月下相約。

沒有遲疑,黃裳一口答應,只有一個要求。

只要一個吻。

那晚月色很美,姑娘的唇很涼。

虞城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他是為了任務,他告訴自己。

姑娘卻很開心,喝醉在他懷裏,枕著胸膛濕了衣襟。虞城不敢動,靜靜讓她靠著,第一次發現,這酡紅的小臉好美。

那夜一如此刻,黃裳倒在他懷中,嘴角溢血,卻面帶微笑,“虞教習,我還算有用,是不是?”

虞城將她抱住,卻是面無表情。

林火雙目恢復清明,望著眼前一對,目瞪口呆。

黃裳全不在意,她的眼中只剩虞城一人。緩緩伸出手掌,摸著虞城臉龐,“或許你已不記得,你是九霄裏,第一個對我笑的人。不是譏諷,只有溫柔。”

虞城並未制止,卻語氣冰冷,“你知道,我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黃裳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心裏沒有我,只有九嬰,只有任務。但情愛不就是這樣?你無法阻止我愛你,就像我無法阻止自己。”

黃裳咳出血來,虞城微微皺眉,卻一動不動。

血泊泊在流,黃裳臉色愈發蒼白,但她的眼中仿佛能放出光來,“我知你喜歡鵝黃,便買了許多衣裳,統統都是鵝黃顏色。我知道你愛鳶尾百合,便每日都去照料,只為你來年有花可賞。我與眾人交好,只希望你多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