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陰陽離散

五日,六十個時辰,四百八十刻,七百二十盞茶。

柳鳳泊不愛喝茶。

他愛喝酒,喝幹了五十壇。

一日十壇刀子酒,不多不少。

第六日,突降凍雨。

雨落成線,砸進泥裏。

山坡上是出關亭,山坡下是出關路。

玉珠敲在亭蓋上,叮咚作響。亭中坐有一人,黑甲全身,腰間插一匕首,匕柄油光鋥亮。

他將黑盔放在桌上,面前放四海碗,手邊有一酒壇,尚未開封。

亭外有一黑馬,高大健碩。

董蠻武從不拴它,因為一匹好馬,配得上自由。

他愛最烈的酒,最辣的女人,最野的馬,一如他尊敬勇士。

山坡下的兩個人,就是勇士。

兩柄黑傘,如同頑石,黎明至今,紋絲未動。

就像入定的老僧,等待頓悟的那一彈指。

風雨不休,體雖寒,心未冷。

那一彈指來了。

出關的仗隊,出現在路的另一頭。

隊伍簇擁著馬車,並不奢華,甚至有些清冷。

人不過百,車不過兩馬並行。

畢竟,“和親”對燕國來說,不是值得大肆宣揚的事。

頑石動了。

柳鳳泊摸了摸耳後金針,向前一跨,黑傘微顫,欲前行卻又止步,與馬車相距三百步。

他望向坡上。

董蠻武昂然而立,手掌一拍,破開酒封。

酒香彌散雨中,醉人心神。

一傾,滿上海碗。

董蠻武一飲而盡,“第一碗,敬你豪氣幹雲。”

碗碎,雷響。

從坡上奔下百來豪俠。

或戎裝,或布衣,或輕甲,或赤膊上陣。

或長劍,或大槍,或直刀,或奇門兵刃。

傘不收,劍不負,柳鳳泊邁步向前。

十步,豪俠高高躍起。

當空一劍!

側身,出腿,奪刃!

直劍入手。

揮劍,飄逸瀟灑,逼退一眾豪俠。

復行二十步。

如蝶戲花叢,卻片葉不沾其身。

步伐不亂,筆直向前。

槍來,刺落。

刀來,隔飛。

奇門兵刃,自傷其身。

再進三十步。

管你布衣豪傑,綠林好漢,江湖遊俠。

統統跌入泥中!

四十步!

劍圍之內,無人敢進。

上百俠客,讓開一條大道。

柳鳳泊將劍隨手一拋,環顧四周,冷冷一哼。

還剩二百步。

董蠻武滿上第二碗,“第二碗,敬你劍術絕倫。”

重甲從馬車後湧了出來。

黑色洪流,放下巨盾,“轟”的一聲,擋在白袍身前。

林火欲行又止,他知道,這是柳鳳泊一個人的生死之路。

他可能會死在這條路上。

但,林火不能動。

一個男人的決斷,不容玷汙。

柳鳳泊緩緩收起黑傘,輕輕放在腳邊,張手一招,“劍來!”

林火手中千磨劍,激射而出。

柳鳳泊朝黑甲縱身一躍,握劍在手。

腳下重甲匯成盾墻,向天槍刃如林似針。

柳鳳泊舞動在槍尖之上!

第一輪刺擊。

柳鳳泊斬斷槍刃,落在盾上。

第二輪緊隨而至。

柳鳳泊足下連踏,壓垮巨盾。

槍尖臨身,柳鳳泊矮身舞劍,專挑小腿。

黑甲失去平衡,不堪重負,滾倒一片。

袍澤立刻將他們拉回陣中,不見絲毫混亂。

第三波轉瞬即至!

雨敲重甲,白衣仗劍!

柳鳳泊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劍罡劃空而去!

槍斷,盾碎,人橫飛。

發披散,衣濕透,柳鳳泊挺直脊梁,如劍而立,“我不想見血!”

重甲會退?

不!他們是軍人,軍令所指,永不退卻!

他們!是大燕精兵!

重甲靜默無聲,持盾挺槍,步步逼近。

柳鳳泊眉眼顫動,他突然覺得手中利劍,分外沉重。

但當他望見道路盡頭的馬車時,再次咬緊牙關,握緊長劍。

白發飛舞,嘴角溢血,耳後金針嗡嗡作響。

劍罡吐納,柳鳳泊殺入陣中。

心正,道德法智。

言正,語聲韻音。

身正,體氣精神。

行正,行立坐臥。

四正為罡!

由心而發,由言而動,由身而舞,由行而止。

無堅不摧!

柳鳳泊破開一條血路。

但他沒有絲毫喜悅。

他想不明白,在這出關路上,兩廂廝殺為的是什麽?

是大義?

是深情?

還是君王顏面?

兵卒沒有錯,難道他又有錯了?

沖出重甲,離馬車不過百步。

鳳棲,快了。

重甲沒有追擊,緩緩朝兩側退去。

柳鳳泊嘔出一口鮮血,腳步踉蹌。

董蠻武端著第三碗酒,撫摸匕柄,墨眉連成一字。

等柳鳳泊穩定步伐,他才將烈酒一口喝幹,“第三碗,敬你情深義重。”

天上悶雷滾滾。

隨行仗隊取箭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