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身世浮沉難自處
晨曦,夜雨成冰,凝在樹梢,晶瑩透亮。
賓客從地上醒來,渾身酸痛,宛如經歷了一場噩夢。
孟然之將天字房留了出來,在分岔路口與林火道別,“昨晚可真是驚心動魄。嚇得本公子差點尿出來。”
林火點了點頭,他手腕上有一紅點,不知是何時留下的傷口。
林火沒有說話,孟然之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道:“今日一別,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再見。”
林火聳了聳肩,“五日後,是生是死,總會有個交代。”
“五日後……”孟然之收斂笑意,欲言又止,最終嘆了口氣,“雖然只認識了一夜,但你我已是朋友。你若不死,我請你大醉一場。”
孟然之伸出手來,林火與他擊掌,“一場可不夠!你好歹是個公子,我下半輩子可就賴上你了。”
兩人相視而笑,孟然之跨上大宛馬,雙手抱拳,“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林火抱拳還禮,“必有再見之時。”
孟然之扯動韁繩,朝官道飛馳而去。
他不時回頭觀望,林火站在樹下,逐漸變小,漸漸遠去。
離開岔道,孟然之笑容消失不見,他心中焦急,必須盡快趕回王城。
行不多遠,巨木橫在路邊,孟然之看也未看,一掠而過。
林徑穿梭,官道獨行,快馬加鞭。
人不離鞍,馬不停蹄。
虧得大宛馬耐力極佳,在正午之後,已能見著王城城郭。
王城“昌隆”,建都至今三百余年,容納百萬人口,四通八達。
這是燕國最大的城市,也是真正的天子腳下。
“昌隆”城威名遠播。
因為從未有其他國家,像燕國這樣,將都城建得離邊境如此之近。
不落之城,這是“昌隆”的另一個名字。
三百年間,幾經戰亂,卻屹立不倒。
遠遠望去,她就如同一條臥龍,盤踞在平岡之上。
看似古老蒙塵,但依舊讓人心生敬畏。
燕人尚武,或許根源來自於此?
可惜孟然之今日沒有興致,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繼續埋頭趕路。
日暮,終於在關城之前,擠進城門。
從西門入。
進入城中,他便踏鐙下馬。關城後不得縱馬,這是規矩。
即將日落,城中行人仍舊絡繹不絕。此處屬外城,多是平民散戶,粗布麻衣,孟然之頸上白裘與周遭格格不入。
但一路上,倒有不少人對他笑臉相迎。
孟然之一一點頭致意。
行不多遠就會被老人拉住聊聊家常。
他恭謹回應,“何老,過幾日可要下場凍雨,你家羊肉館屋頂年久失修,我明日來幫你補補。”
被稚兒團團圍住,伸手要糖。
他溫聲回答,“下次孟哥哥考校功課,答對就給糖吃。”
急著說媒的婦人更是數不過來。
他裝出浪蕩模樣,“我可不愛那些姑娘,各位姐姐可願入我孟家門?”
孟然之始終面帶微笑,談笑如常。
快要離開外城時,偶爾聽見有人說著小話,“多好的孩子呀,可惜那出身……”
孟然之略微皺眉,卻沒停下腳步。
越過躍馬橋,便是躍馬夜市,一條西河貫穿全城,也將貧富分開。
躍馬夜市最是熱鬧,已有不少商家開始招攬遊人,不過一河之隔,庶民雖能遊玩,卻多數此生無望在此定居。
孟然之穿過夜市,牽馬入巷,數十步的距離,已經見不著平民百姓。
面前道路又復寬闊,宣德街,達官顯貴多住於此。
一路走去,不時有門童小斯送來媚笑。
孟然之置之不理,冷著張臉,走向街道盡頭。
那裏只有一扇大門,還有望不見邊的圍墻。
門前石獅如若活物,孟然之停下腳步。
門房一鞠到底喚了聲,“少爺。”這才接過他手中韁繩。
孟然之望著門上匾額,一字一頓地念道:“大長秋府。”
大長秋孟林,燕王近臣,後宮宦官統領。
天下人說燕王昏庸,大宦是罪魁禍首。
孟然之是大長秋府唯一的少爺,卻與孟林並非血親,他不過是撿來的棄嬰。
可從他被冠上“孟然之”這個名字的瞬間起。他必須背負這樣一個宿命。
他,孟然之,此生此世都是太監的兒子。
“老爺在哪兒?”孟然之問道。
門房屈身道:“老爺在梅花台垂釣。”
孟然之深吸了口氣,徑直踏入府內。
一路穿堂過室,半刻時間,眼前便是一片暗香疏影。
滿園梅花,或紅或白或粉,一望無際。
走入林中,如同身墜花海。
園林中央有一小湖,岸邊九曲長廊深入湖中,湖心立一石亭,匾刻“梅花台”。
孟然之走入廳內,見到孟林抱著魚竿,倚著石柱,微微打鼾,竟是睡著了。
孟然之解下外袍,想為孟林披上,仔細一看,老人未至花甲,已是老態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