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蓑笠紅綢定怒濤

箭頭插在地上,周遭點點鮮血。

“老夫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王大夫額頭浮腫,一邊為林火處理傷口,一邊輕聲說道。

林火看著靜坐一旁的小石頭,沉默無語。

他無法解釋自己看到的畫面。

小石頭只用一拳就轟飛了黑甲。

這是何等巨力?

龍象之力,居然凝聚在如此瘦小的身體中。

還有更讓林火震驚的:一向膽小的小石頭,竟然騎在黑甲身上,就像是一頭暴怒的棕熊,將黑甲生生拳毆致死。

直到膚色恢復正常,他才停下這瘋狂的舉動。然後像受驚的幼崽,渾身顫抖地躲入林火懷中。

林火抱著小石頭,看著激戰後的殘骸。

鐵質甲胄被肉拳轟得多處凹陷,黑甲血肉模糊地倒在雪中,再無生機。

“你應該和他談談。”王大夫的話,將林火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林火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小石頭望了過來,又迅速將頭低下。

林火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好些了嗎?”

小石頭默默點頭,又搖了搖頭,“火哥,我……我殺人了。”

“我知道。”林火坐在小石頭身側,摟住他的肩膀,“可我們沒有選擇,不是嗎?”

小石頭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自己的拳頭。

拳上的血漬已經用雪擦凈,可血腥味卻散不去。

林火不是什麽哲人,也不是舌辨如簧的文士,應該怎麽安慰別人?他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半大孩子。

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因為他是兄長。

“還記老爺子教我們打獵嗎?”林火摸著小石頭的腦袋。

小石頭轉過頭來,嗯了一聲。

林火看著他的眼睛,“老爺子說過,萬物生為掠取。人,披著仁義道德,終究還是野獸。孩童長大;人獸相殺;啃草果腹;植被生長。都是天理循環,無關對錯,卻是罪孽。”

小石頭看著林火,眼中有些迷茫,“我也是有罪的嗎?”

林火嘆了口氣,“世人皆是有罪,皆是與生俱來,蕩滌不凈。活著,就要學會背負。”

“夕陽西下,目不能闔;罪惡滔天,行不能停。”

小石頭搖了搖頭,“火哥,我不是很懂。”

林火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很懂,但我知道,無論遇到什麽事情,不忘本心,也就夠了。”

小石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林火摸了摸他的腦袋,“該趕路了。”

林火環顧四周,他有著不好的預感。這裏不能久待。

他們殺了一個黑甲,其他黑甲會在哪裏?

他們若是一時分散搜索,終究會聚到一塊兒。風雪雖大,卻掩不了整輛馬車,被其他黑甲尋到,也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牽車的駑馬已經斃命,他們四人,只有一匹黑馬。

不能一起走了。

林火走到王大夫跟前,深鞠一躬,“王大夫,小子有一事相求。”

“不必多言。”王大夫捏住長須,正色道:“老夫雖非聖賢,卻也知聖人之言,曉得君子之道。小石頭和柳鳳泊,就交給老夫吧。”

林火一鞠到底,“謝過王大夫大恩。”

王大夫側身讓過,不受此禮,“醫者仁術,天地為心。老夫是個讀書人,更是一個大夫。若為一己私利而見死不救,如何對得起‘醫者’二字。”

倔老頭鬢角淩亂,發髻不整。林火卻想到一句古語:“古來醫道通仙道,半積陰功半養身。”

王大夫真有幾分仙風道骨。

他不再多言,牽來黑馬。王大夫扶鞍上馬,與林火合力將柳鳳泊抱到馬上。小石頭很是抗拒,被林火呵斥了幾聲,也就安靜下來。

小石頭眼裏嚼著淚,林火有些不忍。他最後拍了拍小石頭的手掌,溫聲說道:“乖乖聽王大夫的話,哥很快就趕上你們。”

“拉鉤。”小石頭伸出手指,語帶哭腔。

林火搖了搖頭,伸手與小石頭拉鉤蓋章。小石頭這才破涕為笑,“我信火哥,火哥從不騙人。”

林火心中苦笑,臉上卻對小石頭做了個鬼臉。他與王大夫稍一對視,後者點了點頭。

黑馬小跑起來,漸漸遠去。

林火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背影。

直到他們深入林中,林火才轉過身來。

密林空蕩蕩,緘默無聲,考驗才剛剛開始。

誰是龍啟城最好的獵人?公認最強是城西的張獵戶。因為前年,他曾殺了一頭八百多斤的老羆,一時間轟動全城。

卻少有人知道,殺老羆的人不是張獵戶,是林火。

那一年,林火不過十四。用獵熊的錢,給老爺子買了新二胡。只可惜,沒能用上,老爺子便已經與世長辭,那二胡也成了陪葬。

不過,老羆畢竟是野獸。

黑甲,是訓練有素的兵卒。

而留給林火的不過一把黑漆弓,七根箭支,一些麻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