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迷蒙
01
纖纖垂著頭,看著自己腳上的鞋子。鞋子露出裙邊外,水紅色的宮緞,鞋尖上鑲著粒拇指般大的明珠。裙子是織金的,在燈下閃動著柔和而美麗的金光,與珠光輝映。
這正是世上最能令少女們瞠目動心的光芒。
八個穿著織綿短褂,百折湘裙的少女,低著頭,垂著手,肅立在她身旁,用眼角偷偷瞟著她,目光中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她很了解她們的心情,因為她也還年輕。因為她自己以前的身份,也跟她們完全一樣。
但忽然間,一切事全都改變了,檐下的燕雀已飛上雲端,變成了鳳凰。
這變化簡直就好像在做夢一樣,她甚至還未清醒,已變得高高在上。
仿佛就為了證明這不是夢,她慢慢地伸出手,去端桌上的茶。
她的手剛伸出,已有人替她將茶捧了上來。豈止是一杯茶,她知道自己無論要什麽,只要開口,就立刻會有人送來。這不是夢,絕不是。
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她卻寧願這是一場夢,寧願重回到夢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暮春三月,江南的春雨總是迷人的,春雨是那麽輕柔,就像是煙霧一樣。
綠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來,柔軟得又像是情人的頭發。
她一只手挽著滿頭長發,一只手提著鞋子,赤著腳,在綠草上跑著。
雨絲已打濕了她的頭發,春草刺得她腳底又疼又癢。她都不在乎。
因為她就要去會見她的情人了,只要能見到他,倒在他懷裏,她什麽都不在乎。
那才是夢,比夢更美麗的夢。只要想到那種甜蜜的溫馨,她的人就似已將醉了。
那美麗的夢境,是被誰破壞的呢?
只要想起那個人,想起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她的心就好像被針在刺著:“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後悔的。”
對面一個慈祥而端莊的中年婦人,正在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姑娘已拿定了主意麽?”
沒有回答。
纖纖的手在揉著一團茉莉花,已揉碎了,忽然擡起頭來嫣然一笑,道:“你為什麽不請他來自己跟我說?無論什麽話,我都希望他能自己告訴我。”
02
歐陽急一身青衣,頭戴竹笠,打馬飛馳,總算已追上前面那輛黑漆馬車。
龍四的烏騅馬,已被人用根長繩系在車轅後。
這曾縱橫江湖的名駒,竟似很了解主人的苦心,竟不惜委屈自己,跟在一匹拉車的駑馬後面走,忍受著被車輪揚起的塵土。歐陽急不禁長長嘆息。
他了解,但為了小雷這樣的人,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值得的。
“盯著那輛馬車,查出她們的落腳處。”
“你還不放心?”
“我也知道丁姑娘若有傷害小雷的意思,早已可下手,可是我……”
“可是你為什麽要讓她將小雷帶走?”
“我只有這麽做,只要能治好小雷,她就算要將我的頭帶走,我都答應。”
歐陽急咬著牙,勉強控制著自己,生怕眼中的熱淚流下。
車馬已馳入了前面一個小小的市鎮,在道旁的茶亭旁歇下。
趕車的壯漢已下了馬車,正在喝茶,車廂裏的人卻沒有出來。歐陽急也遠遠停下。
現在雖然也沒有人認得出他,但他還是不能不分外小心。
“你一定要分外小心,那位丁姑娘絕對不是個平凡的人,我走江湖走了幾十年,非但看不出她的身份來歷,連她的武功家數都看不出來。”
“我明白。”
“她來救小雷,絕不是為了她自己高興,她一定有某種很特別的目的,我們若查不出她的身份和來意,我怎麽能放心?”
“我明白。”
龍四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可是他也想不出這丁姑娘來救小雷,會有什麽特別的目的。
趕車的壯漢一口氣喝了三大碗茶,又在茶亭邊的攤子上,亂七八糟買了一大包吃的,找了塊樹蔭一坐,蹺起了二郎腿,享受起來。
歐陽急愈來愈覺得不對了。像丁殘艷那樣的脾氣,怎麽會坐在車廂裏等她的車夫在外面大吃大喝?何況車子上還有個重傷垂危的人。
但車子的確是那輛車子,後面那匹烏騅馬,他更不會認錯。
歐陽急又沉住氣,等了半天,只見那壯漢吃完了,又喝了兩大碗茶,斜倚在樹下,帽子蓋住了臉,居然睡著了。
這實在更不象話,歐陽急本來就是烈火般的脾氣,哪裏還沉得住氣?打馬急馳過去,經過那輛大車扭頭一看。車窗開著,車廂裏竟是空的!人呢?
歐陽急真的急了,一躍下馬,一個箭步躥過去,一把揪住了那壯漢的衣襟,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壯漢本來還想還手,但身子被人家揪起,竟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他就算再蠻,也知道這莊稼打扮的小個子,不是什麽好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