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第4/6頁)

這句話還未說完,歐陽急已沖了進來。他來的時候,總像是一陣疾風,說出來的話,又像是一陣驟雨,就算真有十個人想打斷他的話,也插不進一句嘴。

“他明明也出賣了你,你為什麽還要相信他?”

“跟著他的人既然全都死了,他怎麽還會好好地活著?”

“龍四爺一向將他當作自己親生的兒子,他就算真的出了差錯,也應該回來說明,怎麽可以一走了之?”

“你知不知道龍四爺這一頭頭發是怎麽變白的?為了賠這八十萬的鏢銀,鏢局裏上上下下的人就算都急得上吊,也還是賠不出去。”

他一連說了七八句,才總算喘了口氣。

小雷冷冷地看著他,直到他說完了,才冷冷道:“你怎知他出賣了我?你看見了麽?”

歐陽急又怔住。

小雷道:“就算你親眼看見,也未必就是真的,就算他這次真的出賣了我,也不能證明他吞沒了那八十萬兩鏢銀。”

歐陽急怔了半晌,忽也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有些人果然是天生的騾子脾氣……”

03

“這裏是什麽地方?”

“客棧。”

“你故事裏的人,為什麽好像總是離不開客棧?”

“因為他們本就是流浪的人。”

“他們沒有家?”

“有的沒有家,有的家已毀了,有的卻是有家歸不得。”

你若也浪跡在天涯,你也同樣離不開酒樓、客棧、荒村、野店、尼庵、古刹……更離不開恩怨的糾纏,離不開空虛和寂寞。

客棧的院子裏,到處都停滿了鏢車,銀鞘已卸下,堆置在東面三間防守嚴密的廂房裏,三十三位經驗豐富的鏢師和趟子手,分成三班,不分晝夜地輪流守著。

大門外斜插著柄四色彩緞鏢旗,上面繡著條五爪金龍。鏢旗迎風招展,神龍似欲騰雲飛去。

這正是昔日威鎮黑白兩道的風雲金龍旗,然而風大、雲二、金三,都已相繼故去,只剩下龍四還留在江湖裏。

龍四也老了。老去的英雄,雄風縱不減當年,但緬懷前塵,追念往事,又怎能不感慨萬千?

深夜。東面的廂房門窗嚴閉,燈火朦朧,除了偶爾傳出的刀環相擊聲外,就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雖然是春夜,但這院子裏卻充滿了肅殺之意。

又有誰知道這些終日在刀頭上舐血,大碗裏喝酒的江湖豪傑們,過的日子是何等緊張,何等艱苦?一年中他們幾乎很難得有一天,能放松自己,伴著妻子安安穩穩睡一覺的。

所以他們大多數都沒有家,也不能有家。聰明的女人,誰肯冒著隨時隨刻做寡婦的危險,嫁給他們呢?

但江湖中的生活有時也的確是多彩多姿,令人難以忘懷。所以還是有很多人,寧願犧牲這一生的安定和幸福,來換取那一瞬間的光彩。

西面的廂房,有間屋子的窗戶仍然開著,龍四爺和歐陽急正在窗下對坐飲酒。兩個人酒都已喝了很多,心裏仿佛都有著很多感慨。

歐陽急望著堆置在院子裏的鏢車,忽然道:“我們在這裏已耽誤了整整四天。”

龍四爺道:“嗯,四天。”

歐陽急道:“再這樣耽下去,弟兄們只怕都要耽得發黴了。”

龍四爺笑了笑,道:“你以為別人都和你是一樣的火暴脾氣?”

歐陽急道:“但這趟鏢一天不送到地頭,弟兄們肩上的擔子就一天放不下來,他們早就想痛痛快快地喝一頓,抱個粉頭樂一樂了。他們嘴裏雖不敢說出來,心裏一定比我還急得多。”

他愈說愈急,舉杯一飲而盡,立刻又接著道:“何況,人家早已說明了,要在月底前把鏢送到,遲一天,就得罰三千兩,若是遲了兩三天,再加上冤枉送出的那一萬兩,這一趟就等於白幹了。”

龍四爺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是……”

歐陽急道:“可是那姓雷的傷若還沒有好,我們就得留下來陪著他。”

龍四爺嘆道:“莫忘記人家若非因為我們,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歐陽急也嘆了口氣,站起來兜了兩個圈子,忍不住又道:“其實我看他的傷已好了一大半,要走也可以走了,為什麽……”

龍四爺打斷了他的話,微笑道:“你放心,他絕不是賴著不走的人,他要走的時候,我們就算想留他,也留不住的。”

歐陽急道:“你看他什麽時候才會走呢?”

龍四爺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酒,緩緩道:“快了,也許就在今天晚上……也許就在此刻。”他目光凝視著窗外,臉上的表情很奇特。歐陽急猝然回身,就看到一個人從後邊一間屋裏走出來,慢慢地穿過院子。他走得雖慢,但胸膛還是挺著的,仿佛無論在什麽情況下,都絕不肯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