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處不勝寒(第5/8頁)
他大笑著道:“釘鞋和阿根也是好漢,比起你們來,我司馬超群實在連狗屁都不如。”
他的笑聲嘶啞而悲愴,但是他沒有流淚。
確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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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猛也沒有流淚。
眼看著釘鞋為他戰死,放在他懷抱中的時候,他都沒有流淚。
那時他流的是血。
雖然是從眼中流下來的,流下的也是血。
蝶舞一定還在不停地流血,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止住她的血。
因為從她傷口中流出來的已經不是血,而是舞者的精魂。
而舞者的精魂已化為蝴蝶。
——有誰見過蝴蝶流血?有誰知道蝴蝶的血是什麽顏色?
流血,人們為什麽總是要流血?為什麽總是不知道這是件多麽醜惡的事?
可是蝴蝶知道。
因為她的生命實在太美麗、太短促,已經不容人再看到她醜陋的一面。
“替我蓋上被,蓋住我的腿,我不要別人看見我的腿。”
這就是蝶舞第四次暈迷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她已經沒有腿。
就因為她已經沒有腿,所以才不願被人看見,如果還有人忍心說這也是一種諷刺,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那麽這個人的心腸一定已被鬼火煉成鐵石。
又厚又重的棉被蓋在蝶舞身上,就好像暴風雨前的一片烏雲忽然掩去了陽光。
蝶舞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光澤、一絲血色,就像是小屋裏木桌上那盞燈油已將燃盡的昏燈一樣。
朱猛一直在燈下守著她,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有流過一滴淚。
小屋裏陰濕而寒冷。
他屬下僅存的十三個人也像他守著蝶舞一樣在守著他。他們心裏也和他同樣悲傷絕望,可是他們還活著。
——出去替他們打聽消息,采買糧食的何阿根為什麽還不回來?
阿根回來時,司馬超群也來了。
每個人都看見阿根帶了一個人回來,一個很高大的陌生人。發髻已亂了,衣衫已破碎,身上還帶著傷,手邊卻沒有帶武器。
可是不管怎麽樣,在這種時候,他還是不應該帶這麽一個陌生人到這裏來的。
因為這個落魄的陌生人看來雖然已像是條正在被獵人追捕得無路可走的猛獸,但是猛獸畢竟還是猛獸,還是充滿了危險,還是一樣可以傷人的。
這個人的身邊雖然沒有帶武器,卻帶著種比刀鋒劍刃還銳利逼人的氣勢。
小屋中每個人的手立刻都握緊了他們已下定決心至死不離的大刀。
每一把刀都已將出鞘。
只有朱猛還是坐在那裏動也不動,卻發下了一道他的屬下全都無法了解的命令。
他忽然命令他的屬下:“掌燈、燃火、點燭。”朱猛的命令直接、簡單而奇怪,“把所有能點燃的東西都點起來。”
沒有人明白朱猛的意思,可是司馬超群明白。
他從未見過朱猛。
可是他一走進這間昏暗陰濕破舊的小屋,一看到那個就像是塊已經被風化侵蝕了的巖石般坐在大炕旁的朱猛,就知道他已經看到了他這一生中最想看見,卻從未看見過的人。
小屋裏本來只有一盞昏燈。
燈火光明都是屬於歡樂的,本來已經如此悲慘的情況,再亮的燈光也沒有用了。
可是朱猛現在卻吩咐:“把所有的燈燭火把都點起來。”
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讓我來看看這位貴賓。”
燈火立刻燃起,朱猛說的話通常都是絕對有效的命令。
三盞燈、七根燭、五支火把,已足夠把這小屋照亮如白晝,也已足夠將這小屋裏每個人臉上的每一條傷痕、皺紋都照得很清楚。
因悲苦哀痛仇恨憤怒而生出的皺紋,竟似比利刃刀鋒劃破的傷痕更深。
朱猛終於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轉過身,終於面對了司馬超群。
兩個人默默地相對,默默地相視,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火焰閃動的聲音。
天地間仿佛也已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兩個滿身帶著傷痕,滿心充滿悲痛的落魄人,兩個都已徹底失敗了的人。
可是天地間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當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地站在那裏時,世上別的人仿佛都已不再存在。
“你就是司馬超群?”
“你看我是不是?”
“我看你實在不像,英雄無敵的司馬超群,實在不應該像是你這麽樣一個人。”朱猛說,“但是我知道你就是司馬超群,一定是。”
“為什麽?”
“因為除了司馬超群外,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像你這個樣子。”朱猛說,“你樣子看起來,就好像剛才一下子活活見到了八百八十八個冤死鬼。”
司馬居然同意。
“能夠一下子見到八百八十八個冤死鬼的人確實不多,可是也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