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好頭顱

01

正月十六。

紅花集。

風雪滿天。

一騎快馬冒著風雪,沖入了長安城西南一百六十裏外的紅花集。

元宵夜已經過了,歡樂的日子已結束。

一盞殘破的花燈,在寒風中滾落積雪的街道,滾入無邊無際的風雪裏,雖然還帶著昨夜的殘妝,卻已再也沒有人會去看它一眼了,就像是個只得寵了一夜,就被拋棄的女人一樣。

馬上騎士在市集外就停下,把馬匹系在一棵枯樹上,脫下了身上一件質料很好、價值昂貴的防風鬥篷,露出了裏面一身藍布棉襖,從馬鞍旁的一個麻布袋子裏,拿出了一柄油紙傘,一雙釘鞋。

他穿上釘鞋,撐起油紙傘,解下那個麻布袋提在手裏,看起來就和別的鄉下人完全沒什麽不同了。

然後他才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雪走入紅花集。

他的麻袋裏裝著的是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秘密,他的心裏也藏著一個足以震動天下的大秘密,天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他到這裏來,只因為他要實時將麻袋裏的東西送到紅花集上的一家妓院去,交給一個人。

——他這麻袋裏裝著的是什麽?要去交給什麽人?

如果有人知道這秘密,不出片刻他這個人就會被亂刀分屍,他的父母妻子兒女親戚,也必將在三日內慘死於亂刀下,死得幹幹凈凈。

幸好這秘密是永遠不會泄露的。他自己絕不會泄露,別人也絕對查不出來。

因為誰也想不到“雄獅”朱猛竟會在這種時候,輕騎遠離他警衛森嚴的洛陽總舵,單人匹馬闖入司馬超群的地盤。

就連算無遺策的卓東來,也想不到他敢冒這種險。

02

淳樸的小鎮,簡陋的妓院。

朱猛赤著膊,穿著一條犢鼻褲,箕踞在一張大炕上,用一只大海碗和這裏酒量最好的七八個姑娘拼酒,只要有人喝一碗,他就喝一碗。

他喝的是汾酒,已經連喝了四十三大碗,還是面不改色。

看的人都嚇呆了。

這條滿臉胡子的大漢,簡直就像是鐵打的,連腸胃都像是鐵打的。

“這一碗輪到誰了?”朱猛又滿滿倒了一碗酒,“誰來跟我拼?”

誰也不敢再跟他拼,連一個外號叫作大海缸的山東大妞都不敢再開口。

喝醉的客人出手總是比較大方些,灌客人的酒,本來是這些姑娘的拿手本事。

“可是這個人……”大酒缸後來對別人說,“他簡直不是個人,是個酒桶,沒有底的酒桶。”

朱猛仰面大笑,自己一口氣又喝了三大碗,忽然用力將這個粗瓷大海碗往地上一摔,摔得粉碎,一雙銅鈴般的大眼裏,忽然暴射出刀鋒般的光,盯著剛走進門就已經被嚇得兩腿發軟的龜奴。

“外面是不是有人來了?”

“是。”

“是不是來找我的?”

“是。”龜奴說話的聲音已經在發抖,“是個名字很怪的人。”

“他叫什麽名字?”

“叫作釘鞋。”

朱猛用力一拍巴掌:“好小子,總算趕來了,快叫他給我滾進來。”

“釘鞋”脫下了腳上的釘鞋,才提著麻布袋走進這個大炕已被馬糞燒得溫暖如春的上房。

他剛走進門,手裏的麻袋就被人一把奪了過去,麻袋一抖,就有樣東西從裏面滾出來,骨碌碌地滾在大炕上,赫然竟是顆人頭。

姑娘們嚇慘了,龜奴的褲襠已濕透。

朱猛卻又大笑。

“好小子,我總算沒有看錯你,你還真能替你老子辦點事,回去賞你兩個小老婆。”

他的笑聲忽又停頓,盯著釘鞋沉聲問:“他有沒有交代你什麽話?”

“沒有。”釘鞋道,“我只看見他手裏好像提著口箱子,連他的臉都沒有看清楚。”

朱猛銳眼中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忽然輕輕嘆了口氣,嘴裏喃喃地說:“現在你已經不欠我什麽了,我只希望你以後還會想到來看看我,陪我喝幾杯酒。”

這些話他當然不是對釘鞋說的,嘆氣也不是他常有的習慣。

所以他立刻又大笑:“卓東來,卓東來,別人都說你他娘的是個諸葛亮,你有沒有想到老子已經在你們的狗窩邊上喝了一夜酒?”

“堂主做事一向神出鬼沒,姓卓的怎麽能料得到?”釘鞋垂著手說,“可是他一定算準了我們要把楊堅的人頭送回洛陽的必經之路,所以他一定早就在這裏下了樁布了卡。”

“那有個屁用?”朱猛瞪眼道,“他既然想不到老子在這裏,會不會把主力都調到這裏來?”

“不會。”

“他跟司馬會不會?”

“也不會。”

“所以他派來的人,最多也不過是他身邊那兩個連胡子都長不出的小兔崽子而已。”朱猛斷然道,“我料定他派來的不是郭莊,就是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