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該下地獄的時候(第4/5頁)

說話的時候,他臉上已經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為他認為這是個好主意,而且相信這是個好主意。

大多數的人想法都會跟他一樣,都會熱烈贊成他這個主意。

呂三卻沒有反應。

金光在閃動,杯中的酒也有金光在閃動。他看著杯中酒上的閃動金光,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忽然問出句很奇怪的話。

他忽然問苗宣:“你跟我做事已經有多久了?”

“十年。”苗宣雖然不懂呂三為什麽會忽然問他這件事,仍然照實回答,“整整十年了!”

呂三忽然擡起頭來看他,看著他醜陋誠實而富於表情的臉。

呂三看了很久之後才說:“不對。”

“不對?什麽地方不對?”

“不是十年。”呂三說,“是九年十一個月,要到下個月的十三才滿十年。”

苗宣吸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呂三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驚人。

呂三輕輕搖蕩著杯中的酒,讓閃動的金光看來更耀眼。

“不管怎麽樣,你跟著我的時日已經不算太短了。”呂三說,“已經應該看得出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多少總能看得出一點。”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長處是哪一點?”呂三又問。

苗宣還在考慮,呂三已經先說了出來:“我最大的長處就是公正。”

他說:“我不能不公正。跟著我做事的人最少時也有八九千個,如果我不公正,怎麽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認這一點。呂三確實是個處事公正的人,而且絕對賞罰分明。

呂三忽然又問他:“你還記不記得剛才我進來時說過什麽話?”

苗宣記得:“你說,任何人都不許走進這屋子的門,不管什麽人都一樣。”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我不一樣,”苗宣已經有點發急,“我有要緊的事。”

呂三沉下臉。

他的臉在閃動的金光中看來也像是黃金鑄成的:“我只問你,現在你是不是已經進來了?”

“是。”苗宣心裏雖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駁。

呂三又反問他:“剛才我有沒有叫你坐下來陪我喝杯酒?”

“有。”

“你有沒有坐下來?”

“沒有!”

“你有沒有陪我喝酒?”

“沒有!”

“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我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

“我記得。”

“那麽你當然也應該記得,違背我命令的人應該怎麽辦?”

說完了這句話,呂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張誠實而醜陋的臉了。就好像這屋子裏,已經不再有苗宣這麽樣一個人存在。

苗宣的臉色已經變成像是張白紙,緊握的雙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來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呂三的鼻子上打過去。

他沒有這麽做,他不敢。

他不敢並不是因為怕死。

他不敢只因為他三年前已經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經為他生了個兒子。

一個又白、又胖、又可愛的兒子,今天早上剛剛學會叫他“爸爸”。

一粒粒比黃豆還大的冷汗,已經從苗宣臉上流下來。

他用那雙青筋凸起的手,從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鋒薄而利,輕輕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臟。

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會用這把刀往呂三的心口上刺過去,不管成敗他都會試一試。

可是現在他不敢,連試都不敢試。

——可愛的兒子,可愛的笑臉,叫起“爸爸”來笑得多麽可愛。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苗宣倒下去,眼前仿佛忽然出現了一幅美麗的圖畫。

他仿佛看見他的兒子在成長,長成為一個健康強壯的少年。

他仿佛看見他那雖然不太美麗,但卻非常溫柔的妻子,正在為他們的兒子挑選新娘。

雖然他也知道這只不過是他臨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這是一定會實現的。

因為他相信“公正的呂三”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

他相信他的死已經有了代價。

呂三還是沒有擡頭,還是連看都沒有去看他這個忠心的屬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鮮血開始凝結時,他才輕輕地叫了聲:“沙平。”

過了半晌門外才有人響應:“沙平在。”

他響應的雖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門雖然開著,可是他的人並沒有進來。

因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絕對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呂三說過的話,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一句,也沒有忘記過一次。

呂三還沒有下令要他進去,他就絕不會走進這屋子的門。

每個人都認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來也沒有苗宣聰明,無論做什麽事都沒有苗宣那麽忠誠熱心。